第十一章 血證 1

「姐姐!」

警車剛剛停在楓之墅的大門口,唐小糖隔著車窗看見蕾蓉站在門廳等她,顧不得撐傘,冒著大雨跑下車,一頭撲進了蕾蓉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彷彿要把這一夜受到的驚嚇、委屈和痛苦全都用淚水傾倒出來。蕾蓉摟著她,撫摩著她的肩膀和頭髮,低聲說著「好啦,好啦,全都過去了」,好像一位終於等到遠遊的女兒回到家的母親……很久很久,唐小糖才停止了大哭,當她抽泣著把腦袋瓜從蕾蓉的肩膀上抬起時,透過矇矓的淚眼,竟發現蕾蓉的臉上也掛滿了淚水。

這是唐小糖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從來沒有想過的情景,那麼堅強、理性的蕾蓉,居然也會哭泣,而且哭得無聲無息。

這一下輪到唐小糖安慰蕾蓉了,扶著她的肩膀輕輕搖晃著:「姐姐你怎麼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我這一晚上都在擔心你……」蕾蓉擦了一下淚水,微笑著說,「你能平安無事地回來,比什麼都重要——對了,你思緲姐怎麼樣了?」

「不大好……」唐小糖神色有些黯然,「她本來就在發高燒,折騰了一夜,又淋了雨,在牆頭突然遭到槍擊時,子彈差一點兒就打到她,多虧她命大,沒被打中,那個殺手不知怎麼搞的,自己反倒失足掉下樓,摔死了。警察們趕到之後,直接用車把思緲姐送到醫院去了。」

還是在破解了第二座凶宅里發生的案件之後,劉思緲得知須叔用報假警的方式調走了濱水園所在轄區派出所最後的警力時,突然想到,雖然為了保障全運會的安全,省城的警力大都被調配到體育館一帶,但是至少有一群警察可能處於「閑置狀態」,那就是今晚在江邊進行實地演練的那群警校學生,於是她馬上打電話給張現河,請他帶人馬上潛入濱水園小區。警校路遠,雨又太大,所以等張現河帶隊趕到時,恰好看見劉思緲和清潔工們沿著東牆上掛著的鐵梯子慢慢地攀下來,很快他們又在11號樓的樓下發現一具俯卧的男屍,手裡還握著一把手槍。

「張隊長在濱水園臨時找了間空屋,向李文解和張超了解案情,要不是你打了招呼,他還不肯放我回來呢。」唐小糖跟著蕾蓉一邊往餐廳里走,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那個殺手,聽說腦袋和身子都摔得稀巴爛,警方正在根據血跡和指紋什麼的,鑒別他的身份。」

「還鑒別什麼?」蕾蓉有些驚訝,「不就是須叔嗎?」

唐小糖瞪圓了眼睛:「怎麼可能?多虧須叔跟我配合,演了一場好戲,才揪出王紅霞的啊。」

蕾蓉目瞪口呆,有一種天地倒轉的眩暈感:「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小糖告訴她,在第三座凶宅里,自己已經覺察到王紅霞可能是殺人兇手,正要說出來的時候,須叔將她一把揪進了廚房,兇狠地把她推到牆上,卡住她的喉嚨,唐小糖以為他是王紅霞的幫凶,正要跟他以命相搏,誰知須叔突然把聲音壓得極低,在她耳邊說:「你這樣莽撞,會害死你自己和其他清潔工的!」

唐小糖打了個哆嗦,臉對臉離得這麼近,她在須叔的目光里看到了真切的緊張和擔憂,於是她也壓低聲音說:「你都知道了?」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須叔說。

唐小糖冷笑著搖了搖頭:「我不信……你怎麼知道的?你都知道些什麼?」

「在第二座凶宅里,我燒邪的時候,王紅霞鬼上身了,這是不正常的。」須叔聲若遊絲,「所謂燒邪,是燒死者之鞋以驅死者之邪,如果燒的不是死者之鞋,根本不會觸動凶靈——我最初沒看清楚,從鞋架上隨便拎了一隻鞋來燒,誰知燒的是一隻女鞋,後來我查看過,那隻女鞋的尺碼雖然跟男鞋一樣,但相同尺碼的鞋,女鞋會比男鞋小不少,所以死者倪兵肯定是穿不上的,我燒一雙並非倪兵穿過的鞋,王紅霞居然能夠鬼上身,證明當時上她身的不是那座凶宅里的凶靈,而是她自己心裡有鬼,一直處於高度的緊張中,按照你們醫學的說法,那叫精神高度緊張導致的癔症發作。」

唐小糖這才明白,這個一直裝神弄鬼的須叔,其實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於是也把兇手身份可能是個住在這個小區的清潔工的推理,大致講了一遍。

須叔聽完點點頭:「但是你太冒失了,你所說的可能有道理,但沒有證據,指證不了她,反而可能導致她對你和其他清潔工下毒手。」

「如果是這樣,反而倒是她犯罪的明證。」

須叔一愣。

就在這時,李文解踢開門進來了。

他們的談話不得不中斷,在把李文解趕出廚房之後,須叔指了指大開的廚房門,對唐小糖使了個眼色。

唐小糖會意,立刻用手一指主卧的方向說:「這個人也是殺人幫凶,受人指使和脅迫犯下罪行,搞得怨靈纏身,不得解脫,對不對?!」

這句話中的「這個人」,李文解、張超和老皮都自然而然地認為,是指「被自殺」的馮浪,而心中有鬼的王紅霞聽得魂飛魄散,因為每一個字都是在指向她!

須叔沖唐小糖豎了一下大拇指,誇獎她聰明。

須叔接下來的話,則是故意給王紅霞的提示:

「每個凶宅清潔工除了專業技能和足夠的膽量之外,還應該學會保持沉默。因為看似你走進的是一座屋子,其實走入的是一個個血腥而恐怖的故事,如果你無意中發現了什麼,非要張揚出去,那麼保不齊你將會成為下一個血腥而恐怖的故事的主角!」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臨別時他對王紅霞的叮囑:「王紅霞,我記得你就住在這附近的地下室吧,你帶他們去好好休息一下,對我們這位小唐法醫,你多照顧著點兒,黑燈瞎火的,不要讓她瞎跑……」

這些話,如果王紅霞是無辜的,當然不會聽出話外之音,但恰恰因為她真的是「一個個血腥而恐怖的故事」的製造者,加之這一夜等於是在她親手製造的故事中重新走了一遍,對本來就提心弔膽、生怕罪行暴露的她,構成了巨大的精神壓力,促使她再也撐不住了,為了掩蓋罪行不惜殺人滅口……

聽完唐小糖的講述,蕾蓉徹底昏了頭,整個晚上她都在擔心須叔會撕票,沒想到最後竟是須叔和唐小糖聯手揭發了三起凶宅殺人案的真兇:「如果是這樣,須叔為什麼要綁架你呢?」

「綁架?」唐小糖糊塗了,「他沒有綁架我啊,是我自己上門想要做凶宅清潔工的……我不是被李媛那事兒搞得神經兮兮的嗎,就想學學怎麼擺脫凶靈的糾纏。」

蕾蓉揉了老半天太陽穴,視線才恢複了清晰,可腦子裡仍像煮開了粥一樣混亂不堪:「你的手機怎麼一直打不通啊?」

「因為清掃凶宅的時候不能用手機,不然本來氣氛就緊張,再來個午夜凶鈴,該多麼嚇人啊,所以須叔就都給收走了,不過他臨別前忘了還給我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等找到他再要回來——料他一個大郭先生,也不至於淪為倒賣手機的二道販子。」

聽得小唐的口吻,竟對須叔有些親切,蕾蓉越發糊塗了。

正在這時,那個負責護送唐小糖來楓之墅的警察走進了餐廳:「蕾主任,我接到張隊的電話,他說發現了一個可疑的傢伙深更半夜打著傘在濱水園瞎轉悠,還總想打聽點兒什麼,口音又不是本地人,於是把他抓了起來,他卻滿不在乎,說跟您認識,名叫呼延雲——」

「啊?!」唐小糖剛剛在吧台倒了一杯熱水喝,卻差點嗆了,「名偵探怎麼來了?」

蕾蓉長出了一口氣,微笑著對那警察道:「你跟張隊講,這個人是我的朋友,請馬上送他來楓之墅——如果他要在濱水園調查,也隨他,不過請告訴他,眼下濱水園那邊的事情已經完結了,楓之墅這邊的命案更需要他來偵破。」

「這恐怕不合適吧!」旁邊突然傳來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

蕾蓉一看,是濮亮,正斜眉瞪眼地望著自己,連忙解釋道:「呼延雲是大名鼎鼎的推理者,協助警方破獲了很多大案,在北京——」

「北京是北京,省城是省城。」濮亮揉了揉酒糟鼻子道,「別看我們在長江以南,論起規矩來那都是黃河以北。咱們國家不允許私人偵探介入刑事案件——咱們國家就沒有私人偵探。您是法醫,和尚不親帽兒親,您摻和這案子,我說不出什麼,真要把一個外人鼓搗進來,我沒法跟上面交差的。」

蕾蓉看了看他,知道他現在是「職業病」發作,警方在刑偵工作中排斥一切「非專職人士」,是呼延雲這樣的推理者經常遇到的麻煩,解決不好,處處掣肘。

那個警察站在原地,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主任,張隊還說,我們採集了11號樓下那個摔死的人的指紋,並輸入指紋庫以後,發現他是警方通緝多年的一個職業殺手,張隊把他的通緝照片發過來了,看看您認識不認識。」說著便把剛剛收到微信照片的手機遞了上來。

蕾蓉拿過來一看,跟唐小糖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啊」的一聲。

「沒錯,就是這個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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