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三座凶宅(2) 3

從2號樓3單元的樓門走進去,推開電梯間右邊一扇骯髒的鐵門,眼前出現了一條又陡又長的黑色階梯,他們小心翼翼地排著隊走了下去,當走在最後面的老皮關上鐵門的一刻,逼仄的空間里死一樣寂靜,彷彿封閉了墓穴的入口。下到底,眼前出現一條同樣逼仄的通道,也許是過於陰暗潮濕的緣故,牆上長著一塊一塊的綠毛,當人走過時,那些綠毛的纖毫居然令人作嘔地搖擺起來……王紅霞走到把頭一座門前,用鑰匙開了門,一股子發霉的氣味兒頓時撲面而來,熏得唐小糖直捂鼻子。王紅霞打開燈——那盞大約只有20瓦的燈泡,把這屋子照射得彷彿比沒開燈時更加昏暗,好久才能區分出哪些是影子,哪些是實物。屋子裡的陳設十分簡陋:一張四條腿下面都墊了紙板的單人床,床上的褥子薄得好似鋪了一層波力海苔,靠牆放的摺疊圓桌看上去比唐小糖的年齡還大,一張側面貼著長頸鹿身高尺的實木衣櫃明顯是從哪個有孩子的家庭收羅來的……

「家裡太小了,你們隨便坐。」說完這句話,王紅霞有點兒不好意思,因為屋裡只有一張椅子,而誰也不敢坐那張沒準兒一屁股就會坐塌的單人床,其他的清潔工比她更加不好意思,李文解說:「王姐,我住的那地方,比您這裡好不了多少,所以您也別瞎忙活了,歇會兒,喘口氣,等這外面的風停了,我們就走。」

「我看這風一時停不下來嘍,而且現在出去,肯定要被淋成個落湯雞……」老皮抬起胳膊,打開了窗戶,那窗戶呈長方形的一條,開得很高,接近低矮的天花板,由於這地下室的三分之一是位於地上的,所以透過窗外的鐵欄杆,一股混雜著泥土和草根味道的腥氣涌了進來,讓每個人都感到大雨的氣息,他們抬起頭,像一群監獄裡的犯人一樣,看到了黑黢黢的地面,而視線的阻隔使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看得更高。

王紅霞說:「我記得廚房裡還有幾罐露露,我去看看過期沒有。」說著她掀開牆上一張布簾,走進了隔壁的屋子。

「須叔還有啥事兒沒辦完啊?」張超閑的無聊找磕兒嘮,「上次在楓之墅也是,活兒都幹完了,要走了,他有事又回去一趟,總是脫離組織搞個人動作……」

「哎——我靠!」老皮在自己身上摩挲了半天,突然罵了一句。

「咋了,你丟啥物件了?」張超問。

「須叔忘了把手機還給咱們了。」老皮說。

「得,想走都走不了了,還非得在這兒等他不可了。」張超說,他看了看窗外,嘀咕了一句「這雷打得越來越大了」,又望了望門口,皺起了眉頭,「對了,小唐,你剛才跟須叔那頓吵架到底為了啥?聽你倆的話頭,好像是你發現了什麼東西,跟今天晚上打掃的三座凶宅相關,把他惹怒了。」

唐小糖點了點頭:「是的,我發現了製造這三起凶宅的真兇!」

一句話,讓屋子裡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變,半天竟開不了腔,滾滾的雷聲彷彿是恐怖片中的腳步,震得地下室微微發顫,那盞並不明亮的燈泡不知怎麼的,突然像咽氣似的「滋」了一聲,隨即滅掉,然後又「滋滋」兩聲,詐屍樣地重新亮起,光芒比先前更暗了幾分。

這時門帘一掀,王紅霞走了進來,手裡捏著四罐打開了易拉環的露露,塞在他們手裡:「你們喝著,我看了,沒過期,我去煮點兒粥給你們吃。」說完她又回廚房去了。

「小唐,到底咋回事?」老皮嚴肅地問,「第二座凶宅和第三座凶宅里的死者不都是自殺的嗎?怎麼還出來真兇了?」

「不,他們不是自殺的。」唐小糖斬釘截鐵地說,「第二座凶宅和第三座凶宅所發生的,都是徹頭徹尾的兇殺案,兇手就是——」

「滋滋」兩聲,電壓不穩的燈泡再一次熄滅,這回它沒有馬上醒來,黑暗頓時覆蓋了這間本來已經在半地下的、連閃電的光芒都照不到屋子,唐小糖的眼睛還沒有適應過來,就聽見周圍響起一陣痛苦的呻吟聲,然後是哐啷啷倒地的聲音,還有一些空鐵罐兒在地上滑行時尖銳刺耳的骨碌聲,唐小糖嚇得直往後躲,可是狹小的屋子哪裡躲得開,當一切死寂下來的時候,唐小糖的直覺告訴她,這間屋子裡除了她自己以外,已經沒有一個活人……

刺骨的寒氣凍住了她身體里的每一束神經。

她背著靠牆,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用盡全部力氣才壓制住了喉嚨里恐懼的大叫,可是當她想到牆上那些茸茸的綠毛以及它們擺動的纖毫,再也忍不住地慘叫了一聲,跪倒在地上乾嘔起來。

在她的膝邊,趴著李文解的屍體,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嘴角流出一些看不清顏色的液體……

不知過了多久,她吃力地撐起一條腿,半蹲在了地上。

然後,她看到了有生以來最恐怖的一幕——

牆上的布簾動了一下,一個粗壯矮胖的女人走了出來,是王紅霞,雖然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眉眼,卻能看清她滿臉的橫肉。

她指了指地上的一個露露易拉罐:「你為什麼不喝?」

唐小糖盯住她:「我是法醫,因為屍檢時,需要聞一聞死者口中有沒有杏仁味,藉此判斷其是否氰化鉀中毒身亡,所以工作時間不能喝任何杏仁類飲料,這就導致從事我們這個職業的人乾脆就不喝露露。」

「原來是這樣……」王紅霞的口吻有些失望,又有些惋惜,「本來我想讓你少受些痛苦的……你是怎麼發現今天晚上清潔的三座凶宅都和我有關的?」

唐小糖撐著地,慢慢地站了起來:「其實在清潔第一座凶宅時,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始終讓我困惑,可惜那時我被須叔一連串邪魔歪道搞得暈頭轉向,沒法集中精力思考,只是憑著直覺,感到兩個女孩的被殺另有內情……表面看,兩個女孩是在同一時間被同一個兇手殺害,可是為什麼兇手用的兇器不一樣?為什麼一個被殘忍地肢解後煮熟,另一個卻像一場突然的襲殺,按照刑偵學的術語來說,這叫『犯罪簽名』不一致,就是兩起謀殺中表現出了不一樣的犯罪特徵,再說簡單點兒,兩個女孩不是同一個兇手殺死的。同樣,也不大像是同一時間兩個兇手乾的。兩個兇手一起殺人,必然存在著主從關係,而且犯罪現場應該會出現交叉痕迹,而那兩個受害者,無論被害方式還是清理現場的方式,都表現出巨大的差異化,現場沒有交叉痕迹,更沒有體現出主從關係,所以我模模糊糊地感覺,兩個女孩是在不同時間被不同的兇手所害,被肢解者是死於有預謀的犯罪,而被錘殺者是死於突然襲擊。」

王紅霞冷冷地望著唐小糖。

「既然是這樣,就存在著一個受害順序的問題,這一下子就讓我鑽進迷魂陣里出不來了。」唐小糖繼續說道,「如果是被錘擊者先遇害,被肢解者在進主卧的第一時間就能看到死者死在高低床下面,這時她如果逃跑,現場至少會發生搏鬥吧?遇害時應該頭朝里腳朝外吧?怎麼會沒有任何搏鬥痕迹而且是頭朝外腳朝里呢?這明顯是一個在安逸狀態下突然被自己很親密、很信任的人從後面砍殺的狀態啊。如果是被肢解者先遇害,被錘擊者後遇害,被錘擊者一進大門就能看到主卧門口的血跡吧?就能聞到滿屋子的血腥氣吧?那她怎麼還能走進主卧才被兇手襲殺呢?直到我在廚房的門框上看到貼著整整一圈黃色寬包裝膠帶,才隱約察覺到了一部分真相。那膠帶的邊沿緊緊粘著門框上的凹槽,貼得很緊實,我仔細看過凹槽的深處,那裡有不是很清晰的指甲的長痕,也就是說,兇手在粘的時候,為了讓膠帶與凹槽更加貼合,用指甲壓過一道……」

唐小糖停了一停繼續說道:「這個鮮明的女性特徵,讓我猛地猜測,會不會是兩個女孩內訌,其中一個殺害了另一個?而且不難想像,一定是被錘擊者殺害了被肢解者,因為按照刑偵學理論,同一現場發生的兩場謀殺,預謀型大多先於突髮型。按照這個思路,很多事情都馬上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比如被肢解者為什麼會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受到主卧內的兇手的砍殺……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誰用鎚子殺死了第二個女孩?難道是房東來收房租,撞破了第二個女孩在肢解第一個女孩,兩個人發生搏鬥,房東失手殺人,然後逃竄?表面上看來,這樣解釋是最合理的,但是有一個問題則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房東為什麼要戴鞋套?」

「鞋套?」王紅霞揚起了眉毛。

唐小糖點了點頭:「根據案情概要,肢解女孩的兇手——我們叫她兇手A——在兇器和地板上沒有留下指紋和鞋印,這說明她殺人和分屍時十分小心,戴了手套和鞋套……問題是,當兇手A本人受到兇手B的突然襲擊,被鎚子砸死在床上時,為什麼地板上也沒有留下兇手B的鞋印?在鎚子柄上沒有發現指紋,可以理解,兇手B殺人後擦去了兇器上的指紋,可是現場並沒有顯示地板被擦拭過啊?也就是說兇手B在進門前就戴好了鞋套,這是為什麼?難道說她進門前就準備殺人了?不會啊,如果她真的是進門前就準備殺人,為什麼沒有準備最關鍵的兇器?反而用的是屋子裡原來就有的鎚子?這一切都說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