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兇殺 4

蕾蓉沿著雙弧形扶梯下到一樓,從蓮花浮雕的巨大穹頂上吊下的水晶燈已經點亮,發出一種彷彿刻意做舊的白光,照在客廳里每個人的臉上,讓他們的膚色都像患了黃疸病一樣發黃。

趙隆拿著一瓶啤酒,耷拉著眼皮,斜坐在沙發上,白日裡衣冠楚楚的儒雅形象蕩然全無,活脫脫一個街頭醉鬼;蘇蘇坐在他旁邊,一個勁兒地勸他不要再喝了;羅謙雙眼滴溜溜亂轉,跟每一個人搭訕,然而說出的話又大都毫無意義;廚娘有點膽怯地站在牆角;童麗穿著睡衣,坐在離這些人很遠的一張沙發椅上,好像一隻充滿警惕的貓。

這時老吳從門外走了進來,呸呸了兩口,好像在外面被風灌了什麼在嘴裡,正撞上蕾蓉的目光,趕緊搖了搖頭。

蕾蓉知道,這是沒有找到趙憐之的意思。

「老吳,你讓我們都聚到這裡幹嗎?」趙隆不耐煩地問。

老吳看了蕾蓉一眼,蕾蓉慢慢地說:「召集大家的,不是老吳,而是我。」

由於趙隆坐的沙發是背朝雙弧形扶梯的,所以他沒有看到蕾蓉走下來,一聽這聲音,本來斜著的身子馬上正了起來,童麗和羅謙也都表現出恭順的模樣,只有湯米把手插在鵝黃色睡衣的腰帶上問:「你召集我們來,有什麼事兒?快到夜裡十二點了。」

「我想問一下大家,最近這半個小時的時間裡,你們每個人都在哪裡,在做什麼?」

羅謙搶先說道:「我跟趙隆整晚都在外面喝酒,就坐在窗外那小圓桌旁邊。」

「一直沒有離開嗎?」

趙隆點點頭:「一直沒有。」

蘇蘇笑嘻嘻地說:「我靠,那你們倆膀胱夠大的啊,我看小圓桌上的啤酒至少有十一二瓶呢,你倆連個廁所都沒上過?」

趙隆頓時面露尷尬:「廁所么,上過一兩次。」

「具體幾次?每次的時間?」蕾蓉問。

「我上過一次,趙隆兄尿頻,好像多去了幾次。」說完羅謙不懷好意地看了童麗一眼,「至於時間么,這個沒法準確估計的。」

蕾蓉把目光投向童麗,童麗只低聲說了一句:「我一直在睡覺。」

廚娘一看就是個農村出身的粗朴女人,一邊搓著手一邊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躺床上睡不著,一直拿著手機看網劇來著。」

當蕾蓉望向湯米時,湯米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我做什麼是我的自由,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

蕾蓉慢慢地說:「因為樓上發生了人命案,有人被謀殺了。」

此言一出,不啻於往水塘里投了塊大石頭,除了已經知情的蘇蘇和老吳,剩下的人都不由得發出了「啊」的一聲,趙隆、羅謙和童麗更是跳了起來,臉上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驚詫。

「咯咯咯咯!」童麗的牙縫裡突然發出了陰狠的笑聲,美麗的臉蛋上浮現出猙獰的快意,「惡有惡報!」

蕾蓉看了看她:「我沒有說死者是誰。」

「除了陳一新,這個別墅里不會有人被殺!」童麗仰起白白的脖頸,「老天有眼,惡有惡報!」

羅謙咽了一口唾沫:「陳總……陳一新真的死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看了一眼趙隆,趙隆神色陰沉,一言不發。

湯米愣了好一會兒才問蕾蓉:「被殺的真的是老陳嗎?」

蕾蓉望著他,點了點頭。

「好吧,就算是這樣,也要等警察來了再進行調查吧,你一個大郭先生,裝哪門子馬普爾小姐?」湯米說。

蕾蓉掏出隨身攜帶的警官證,在他面前亮了一亮,這是她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公開暴露身份,眾人——不管知道的不知道的,身子都是一震。

「真沒想到……」湯米皺著眉頭嘀咕了一句。

蕾蓉沒工夫跟他多啰嗦,對著所有人說:「現在這座別墅里發生了一起兇殺案,我希望大家都能夠積極地配合警方的調查工作,對你們所看到的、了解到的,知無不言,不要刻意隱瞞什麼,也不要彼此打什麼掩護,另外從這一刻起,你們每個人都暫時限制活動,就集中在這大廳里——」

「報告!」羅謙舉起了手,「萬一我想去廁所小便怎麼辦?」

蕾蓉搖搖頭:「不行。」

「憑什麼?!」湯米問。

蕾蓉說:「我想提醒諸位,由於殺人兇手很可能就在我們中間,所以限制大家的活動,既是為了利於彼此監視,也是為了互相保護。」

此言一出,人們的目光俱是一凜。

「可是……」那個廚娘想說什麼,又似乎覺得這裡輪不到自己說話,閉上了嘴。

「你想說什麼,儘管說。」蕾蓉溫和地鼓勵她道。

廚娘嚅囁道:「今晚的客人不是還少三個嗎?萬一他們是殺人兇手,我們聚集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啊……」

「侯警官正在樓上保護現場。」蕾蓉說,「不過,有誰看到胡岳和趙憐之去哪兒了?」

按照侯繼峰的判斷,胡岳名為保鏢,實為殺手,在陳一新之死中,這個人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為什麼命案發生時他沒有跟在陳一新的身邊?這些都是謎團。所以按照蕾蓉的想像,他現在隱身不見,也許是躲在暗處觀察事情的動態,製造什麼更大的罪惡……誰知羅謙一句話就把她的想像打碎了:「胡岳啊,他離開楓之墅了。」

「啊?」蕾蓉很是吃驚,「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大約半個小時以前吧,我和老趙不是坐在外面喝酒嗎?看見那個傢伙打開院子的大門出去了……老趙,你也看見了吧。」

趙隆點了點頭。

半個小時之前,那時自己正準備上三樓勘查書房,而陳一新還活著,也就是說,胡岳不可能是殺死陳一新的人。那麼這麼晚了,他出去做什麼?為什麼那麼湊巧,偏偏是陳一新遇害時,他這個保鏢不在身邊?一謎剛解,一謎又起……

「我剛才在別墅里里外外找了一下趙憐之,但是沒有找到。」老吳見蕾蓉公開問起趙憐之的下落,趕緊說道。

蕾蓉想了想說:「花園你找過了嗎?」

「找過了啊,沒有看到他。」

「再找一遍,特別是假山附近,仔細找一找。」

老吳有點糊塗,不知道蕾蓉為什麼把搜尋地點鎖定得如此具體,但他還是趕緊走了出去。

大廳里瞬間安靜了下來,這種安靜使得本來就寬大的客廳顯得更加空曠,空曠得彷彿午夜的歌劇院。強烈燈光的照耀下,每個人的影子都像被拚命塗抹過一樣有些蒼白。人們站在原地,沒有一個人敢坐下,面面相覷的目光里充滿了警惕和懷疑。想到頭頂上那間書房裡的命案,想到在這棟別墅里接二連三發生的慘劇,想到不知遊盪在何處的那個以殺戮為樂並且無休無止的凶靈,某個人齜起牙齒髮出一種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噝噝聲。

就在這時,一種好像舊式半導體尋不到電台的沙沙聲,忽然響了起來,所有人都驚惶地轉動著頭顱,尋找那聲音的來處,最後才發現那聲音來自頭頂,一種在天花板上蠕動著一個透明人的想像,讓不知道哪個人噗通一聲坐在了沙發上,也就在這時,那聲音突然變大了,整個世界彷彿裝在一個笸籮里,被劇烈地顛簸和篩弄著,所有關閉著的窗戶都在頃刻間變得血肉模糊,唯一一扇打開的窗戶邊,窗帘像溺死的屍體一樣濕漉漉地懸掛著,大門大開的客廳門口,水箭射下的水珠在地面騰起瀰漫的水霧,並最終形成無數具屍骸樣的水流,向著客廳這些未死者的腳下,不停地蜿蜒和蠕動著……

人們卻已經被嚇得動彈不得。

只有蕾蓉,慢慢地走到大門口,微微地閉上眼睛,任憑雨水淋濕了她的衣衫和發梢……激烈而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微微有些疼痛,但是她卻從中感受到一種壓抑了許久終於釋放的喜悅和歡欣,她想假如這間屋子裡真的徘徊著一個凶靈,此時此刻,應該跟自己肩並肩地站在一起仰望著這傾盆暴雨吧!

狂風還在吹,閃電還在閃,唯有雷聲已經被雨聲覆蓋,變成一種天地激蕩時堪作背景的回聲。

就在這時,老吳從門外跑了進來,渾身已經濕透,只剩寥寥幾根頭髮的腦袋像豎起的蓮蓬頭一樣往下四溢著雨水,他打了個噴嚏,然後慌慌張張地說:「蕾警官,我找到趙憐之了,不知怎麼搞的,他把腿摔斷了,爬到假山下面的山洞裡,像條死狗一樣,怎麼都不肯出來。」

羅謙忽然積極主動起來:「蕾警官,我和老吳一起去把那個傢伙拽出來吧!」

「我說過了。」蕾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所有人都暫時限制活動!」

羅謙把脖子一縮。

「可是……」蘇蘇想了想對蕾蓉說,「老讓趙憐之躲在山洞裡是不是也不太好?萬一他跑了怎麼辦?」

「他腿已經摔斷了,跑不了。」老吳說,「再者說了,整個楓之墅只有大門可以出入,我剛剛已經從裡面鎖上了,誰也出不去——」

「花園的南邊不是還有一扇小門嗎?」蘇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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