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兇殺 1

蕾蓉從兜里掏出一串鑰匙,望著那個當鑰匙鏈上的兔子朱迪,望著它的長耳朵和鼓鼓的腮幫子,想起看完《瘋狂動物城》,從電影院里往外走時,唐小糖一下子買了兩個周邊並強行塞給自己一個的情景,她那粉紅色的臉蛋上笑意盈盈:「姐姐,你有沒有覺得朱迪特別像你啊?尤其腮幫子,好可愛的嬰兒肥啊!」

不,不是的。其實,蕾蓉並沒有覺得自己和朱迪有什麼相像的地方……呃,腮幫子也許是個例外,或者,那種堅韌不拔百折不撓的勁頭,也有點兒像?不過總的來說,她覺得自己就算真的坐著高鐵穿過長長的隧道來到動物城,也不會像朱迪一樣瞪圓了雙眼,眼睛裡全都是驚喜和憧憬。自己是一個太理性、太平靜的人,少女時代的顛沛流離和後來發生的許多事情,讓她過早地走向了成熟,她幾乎比自己大二十歲的人還要懂得怎樣控制情緒,怎樣在陌生環境里迅速找到自己的保護色並控制局面,她很少流露感情,但是幾乎每個人都會在她身上感到體貼和溫暖。在她看來,一個人,一件事,要麼更好,要麼更糟,而這兩種結果都不值得大呼小叫。

所以她不喜歡呼延雲的熱情似火,也不贊同劉思緲的冷淡如冰,她曾經無意中和林香茗聊起過「體溫」這個詞,人與人相處,最好、最舒適的溫度是體溫,跟體溫有關的辭彙包括微笑、坦誠、從容不迫、寬以待人……林香茗很欣賞蕾蓉的這一觀點,他總說和蕾蓉在一起是最沒有壓力的。

可是,在很多很多朋友之中,她不能不承認自己對唐小糖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這個小女孩曾經是自己的學生和下屬,但更像是她的親妹子,沒錯,她對自己非常非常好,好到蕾蓉甚至一度懷疑她是拉拉,但是最終證明,這個母親早逝的女孩只是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她非常缺少的理性、智慧和堅強,於是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依賴感;而自己對她的好,也一樣是看到了自己過早失去的一些東西:賴賴唧唧的嘟囔、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不時發作的公主病,滿嘴中二的語言……蕾蓉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樣,變成一隻永遠在曬太陽的安吉拉貓啊!

還有,一些會讓每個人都感動的小事……比如就在今年三四月間,京城鬧「斷死師」那陣子,自己遭到誣陷,被剝奪法醫研究中心主任的時候,上級主管部門的領導專門來到研究中心開會,要求員工和自己劃清界限,唐小糖第一個站起來怒斥道:「讓我跟蕾蓉姐劃清界限,辦不到!」

也許在那個鐵板一樣沉重的場合,只有她這個官二代才敢抗聲直言,但是,勇氣就是勇氣,無所謂憑依。

可是,自從李媛自殺的事件發生後,唐小糖變了,在她的臉上,再也看不到過去那種無憂無慮的、陽光燦爛的笑容,總籠罩著一層濃雲,恐懼而陰鬱。蕾蓉想了許多辦法讓她開心起來,直到最後才明白,放手讓她離開北京,離開那個有著太多沉甸甸的過去的環境,才是幫助她解脫並開始新生活的最好辦法。

然而,這一次在省城的匆匆相見,她才發現,唐小糖的心病不但沒有治好,反而有加重的跡象……

蕾蓉摩挲著兔子朱迪的鑰匙鏈,很久很久,突然想到,也許眼下更需要擔心的是唐小糖的生命安全,雖然劉思緲在第二座凶宅里找到了她的鑰匙鏈,算是發現了她的蹤跡,但這離找到她本人還有相當遠的距離……只要她一刻沒有擺脫須叔的控制,就不能說她已經安全。

偏偏我又陷身在這楓之墅里,無能為力。

嘆了一口氣,蕾蓉才意識到,自己在房間里已經坐了太長時間,應該按照事先預想的,去三樓趙洪波殞命的書房裡看看了。

她站起身,開始準備要攜帶的工具……坦白地說,她不相信自己在警方多次勘查過的現場還能發現什麼新的線索,但是既然答應了劉捷,總不能不去看看,何況她總有一種感覺,這千頭萬緒的謎團的終極答案,就藏在自己腦袋頂上的那間屋子裡,作為一位推理者,豈能因畏懼或畏難放棄了滿足好奇心的機會?

手套、夾眉鑷子、修眉剪刀、散粉刷、棉棒、酒精棉……好吧好吧,這些隨身攜帶的東西,現在都充當犯罪現場勘查和提取證據的工具了。她又將此前向管家老吳要的幾個茶包沿著邊沿撕開,將茶葉包取出,留下袋子,做微量證據的證物袋使用。

還有桌子上的那個噴墨印表機。

這是蕾蓉以列印筆記本電腦里的文件為名,專門管老吳要來的,而真實的用途,幾乎無人可以想到。那還是一次國際刑警組織在里昂召開的會議上,一位俄羅斯刑警說,在某些犯罪現場,因為出警緊急,等不到專業的犯罪現場勘查人員攜帶勘查工具箱趕來,而由於環境複雜等原因,有可能證據會在一段時間之後遭到損毀,這種情況該怎麼處理?劉思緲在發言中提出了一個「可替代勘查工具」的概念,比如:夾眉鑷子替代提取證物的警用鑷子、散粉刷替代磁性刷,引起了與會者莫大的興趣,有人說怪不得越來越多的犯罪現場勘查小組由女性帶隊,原來是使用工具比較方便,引起了一片笑聲,主席米雷耶·巴萊斯塔茲半開玩笑地說:「散粉刷可以替代磁性刷,但磁性粉似乎不是女性粉盒裡經常裝的東西啊!」劉思緲不慌不忙地拿出一篇自己最新發表的學術論文說:「磁性粉是由鐵、硒靜電複印墨粉混合配置而成的,也可以由鐵、鈷、鎳配以其他粉末混合而成,以其細膩、附著力強、吸附性好,適用於所有無油的光滑表面,但是根據我的多次試驗結果證明,純粹使用普通噴墨式印表機墨盒裡的墨粉,完全可以在指紋提取中取得和磁性粉一樣的效果——而大多數街道都會有一家列印店的。」

一片驚嘆後,會場上響起充滿讚許的掌聲,鼓掌者之中就有蕾蓉……

蕾蓉打開噴墨印表機,取出墨盒,將裡面的墨粉小心翼翼地倒進一個方形的、已經徹底掏空並洗凈的散粉盒裡,然後將它裝進褲兜,其他的「勘查工具」則裝在一個黑色的化妝包內,束在左手的手腕上,然後她將手機也擱進褲兜,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需不需要帶一件防身的傢伙呢?她看了看散落在桌子上的指甲銼、死皮鏟和修甲刀,苦笑了一下,邁步走出了屋子。

漸入深夜,樓道里更加沉寂,壁燈像要把黑暗襯托得更加黑暗一樣放著黯然的光芒。蕾蓉想了想,決定再去找侯繼峰一趟,即便是不能讓他與自己同去三樓,能把NP22型手槍要來防身,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她又來到隔壁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

屋子裡依舊鴉雀無聲。

看來侯繼峰睡得很沉,算了,他傷得不輕,就讓他好好休息吧。

這麼想著,她剛要繼續往前走,褲兜里的手機突然「嗡嗡嗡」地振動起來,她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將手機掏出來的時候,什麼東西掉落在了地毯上,她也顧不得馬上去撿,接聽之後,是濮亮打來的:「蕾主任,我不是發給你一些第三座凶宅的案情概要嗎?剛才我手滑了一下,調取了一下死者的資料,發現一件也許對你有用的事情,這個人此前曾經擔任過楓之墅的包工頭。」

「尤其是裝修趙總住的套間和書房,他連我都不讓參與,親自當的監工。」

晚飯前湯米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突然迴響在了耳際。

這麼說來,第三座凶宅里的死者,有可能是被殺人滅口?

「你把相關的材料馬上發我一份。」蕾蓉說完,掛斷了電話,然後特地將手機調至靜音狀態,她可不想在勘查三樓的書房時聽見手機詐屍般的響聲。

她低下頭,用手機電筒照著亮,看看剛才什麼東西從褲兜里掉了出來,「呀」地一聲驚呼,不禁從嘴邊滑了出來,原來是那個散粉盒,盒蓋本來就扣得不嚴實,在掉落時又摔開了,導致墨粉灑了一地。

蕾蓉愣了半晌,突然意識到自己準備了那麼多「勘查工具」,其實都毫無意義,趙洪波已經死去那麼久了,特種清潔工們遇害也很長時間了,連續發生兩起大案,警方該勘查都勘查過了,而且,特種清潔工們已經清洗了趙洪波案件的現場,而特種清潔工們遇害的現場又被須叔帶領的第二批特種清潔工清洗過,在某種意義上,自己所處的環境跟劉思緲所處的環境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想從已經清洗過的犯罪現場找到舊案的新證據,對於一個犯罪現場勘查專家而言,已經難乎其難,而自己是一個法醫,怎麼可能做到——這又不是二次屍檢!

唉!她心裡輕輕一嘆,大概自己只能是去象徵性地看看了。

於是她沒有管地上的墨粉,往樓梯口走去。

蕾蓉完全沒有料到的是,正是她不小心灑在地毯上的墨粉,成為了即將發生在這棟別墅里的一宗離奇兇殺案最終被偵破的關鍵。

路過童麗的房間門口時,蕾蓉特地停下腳步,聽了聽裡面的動靜。按照她的布置,今晚蘇蘇會和童麗一起住在這個房間里,現在裡面非常安靜,以蘇蘇走到哪裡都會說笑聲一片的性格,可以判斷她倆已經睡下了。

整個楓之墅的二層都是客房,由中間部分的樓梯分成對稱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