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其鬼真耶 5

劉思緲坐在椅子上,輕輕地喘著氣,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起了一層汗珠兒。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這種爭分奪秒的鬥智,不亞於真槍實彈的巷戰,必須集中全部精力,堅定、迅速地做出毫釐不差的判斷,不然身後的隊友就面臨著喪生的危險。

又過了一關。

兩關通過,如果按照須叔說的三座凶宅定勝負的話,還有第三關,可是劉思緲卻已經覺得自己有點兒強弩之末了。

「好厲害啊!」

安靜的屋子裡,突然響起了徐冉的驚嘆,她的神情好像小孩子在現場看到大衛表演魔術一般,充滿了如夢如幻的驚奇。

「什麼嘛……」劉思緲有氣無力地說。

「我是說你男朋友,他好厲害啊!」徐冉眨著眼睛,「我能感覺得到,這一次又是他的提示,幫助你找到了正確答案。」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劉思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他確實有兩下子。」

「他是誰啊?怎麼發現破綻的?」徐冉偏要問。

「一個推理者。」

「推理者……是什麼?跟私家偵探一樣嗎?」

「不是一回事,咱們國家不允許有私家偵探。」劉思緲說,「你可以理解為一批喜歡讀推理小說的人,因為邏輯推演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強,所以自視過高,什麼案件都要插一腳發表些私人意見,當然這樣的人很多,但是只有其中極小一部分能被警方接納,成為某種民間顧問性質的,就叫推理者。」

「這樣啊!」徐冉想了想說,「真是挺了不起的……」

「沒什麼了不起的,多一半是瞎蒙。」劉思緲不無輕蔑地說,「現代刑偵是一門發展得非常完善的科學,包括犯罪現場勘查學、法醫學、毒理學、人類學、彈道學、痕迹學、還有……行為科學和犯罪心理學也勉強算上吧,而推理是什麼?十九世紀末倫敦大霧裡走出來的東西,『一個邏輯學家不需親眼見到或者聽說過大西洋或尼亞加拉瀑布,他能從一滴水上推測出它有可能存在,所以整個生活就是一條巨大的鏈條,只要見到其中一環,整個鏈條的情況就可以推想出來了』——這跟瞎蒙有什麼區別?」

「可是……」徐冉猶豫了一下說,「我覺得這種說法也有道理啊,就說凶宅吧,雖然沒有人親眼看見過凶靈,但是假如一個人住在發生過人命案的屋子裡,一定會感到不適的啊,世間萬物,有很多科學不能解釋的東西,不能一概而論的。」

「如果你說一個人住在發生過人命案的屋子裡,一定會感到不適,那麼就要拿出統計數據來證明你的觀點。」劉思緲寸步不讓,「比如全國有多少套凶宅,入住凶宅的居民發生不適的百分比是多少?還有不適的標準是什麼,總不能看見蟑螂害怕也算作凶靈作祟……如果這些都沒有,就是想當然的或者一些基於民間風俗習慣對凶宅感到排斥的話,我可以理解,但是無法認同。而且我敢說,如果採用科學的統計方法,一定會發現住在普通住宅中的猝死率、自殺率或發生其他非正常死亡的概率,跟住在凶宅中是大致相等的,如果居住者根本不知道某座房子此前是凶宅的話,那麼可能根本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正如你剛才說的——『其鬼真耶,是物感也,其鬼幻耶,是心造也』!」

徐冉呆了半晌,一聲嘆息:「好吧……也許,你是正確的。」

徐冉這麼快就認輸,倒是讓劉思緲有點兒沒想到,但是再一琢磨就明白了,這大概就是大郭先生和小郭先生的區別,前者崇古務虛,後者疑古務實,這不禁讓她對這個看上去總是緊張兮兮的女孩多了一分好感:「也許,我是錯誤的呢。我並沒有否定凶宅,而是反對沒有經過科學驗證就肯定其存在。」

徐冉使勁地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縷微笑。

「剛才咱倆聊天,我也問起過你,聽說世上確實有凶宅,住在裡面會鬧出人命,是不是真的有這種事?你說你知道,那就講給我聽聽唄。」

徐冉再次浮現出有些為難的表情,好像一個魔術師不得不揭秘魔術手法。猶豫了片刻,她慢慢地說:「據我所知,真正能致人死亡的凶宅,不外乎三種原因造成:化學的、物理的,還有一種是空間構造導致的。」

「先說化學原因造成的凶宅,因為這種凶宅為數最多。」徐冉說,「化學凶宅的『第一兇手』就是氡污染,住宅的地下或裝修的石材中如果有大量氡氣,就會危害居住者的健康,引起癌症……」

「準確地說是肺癌。」劉思緲點點頭,「氡是放射性氣體,氡衰變產生的阿爾法粒子對呼吸道會造成輻射損傷,誘發肺癌。」

「是的,不過,氡污染一般只危害『一茬人』,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地氡氣逸出得差不多了,對再住進來的住戶也就沒什麼損害了。」徐冉說,「相比之下,農村出現的凶宅,就是那種一連能讓好幾代人短命的,大多是飲用水或土壤里重金屬含量過高導致的,比如村裡唯一一口水井裡富含汞,或者整個村落正好建在一個鈾礦附近……不過我聽說過一個最詭異的凶宅,是民國時有個富豪為了與眾不同,讓設計師用紅色黏土給自己造了棟別墅,沒多久全家人都開始咳嗽、胸痛,就醫時描述自己『彷彿被魔鬼掐住了喉嚨』,最後一個接一個在睡夢中死去,屍體的胸口和脖子上都有大量搔抓出的血痕,顯示他們死得非常痛苦。」

「應該是呼吸系統疾病。」劉思緲不假思索地說,「後來呢?」

「建國後,那棟別墅被充公,但是在裡面辦公的人都很容易生病,總覺得有窒息感,後來終於出了事,有個常年住在裡面的看門人夜裡睡覺太痛苦,竟用刀切開了喉嚨,在急救室臨死前撂下一句『我就是想透口氣』,搞得那棟別墅成了名噪一時的凶宅!那年月,不是盛行把一切鬼神都拉下馬么,所以政府採用了最簡單的處理辦法:拆了別墅,黏土給附近的農民拿去蓋房子。哪知道,住進去的農民很快也出現了和看門人差不多的癥狀,直到這時,地理學家和化學家才去檢查黏土成分,發現裡面含有大量的矽塵……」

「原來是矽肺病。」劉思緲嘆了一口氣,「現在很多礦工都患有此病,死狀悲慘。」

「化學凶宅比較容易檢出,而物理凶宅則更容易給人一種『鬧鬼』的感覺。」徐冉說,「比如位於比利時布魯塞爾的『石岩別墅』,那個別墅建在一個山坡上,前面是一個大花園,後面有三面石壁相擁,成為遮擋寒風和避免襲擊的天然屏障。這麼好的一棟別墅,誰住進去誰發瘋,上吊的、割脈的、跳崖的,倖存者也都關在精神病院里大白天的喊『有鬼』。就為了解開這個別墅之謎,當時歐洲的一些頂級科學家研究十年,才發現真相:別墅所在山坡對面的一個山丘上,有一處封閉的軍事重地,那裡是一個軍方嚴格保密的雷達站,雷達的放射功率極強,放射的電磁波掃到別墅所在的角度時,三面擁立的石壁不但沒有阻擋電磁波的延伸擴散,反而交叉反向投向了別墅。住在裡面的人在一天24小時里幾乎要接受48次電磁波的強烈震蕩和『射擊』,你想可不是誰住誰瘋么?」

劉思緲頻頻點頭。

「物理凶宅一般都是電磁波輻射、局部地磁擾動引起的。」徐冉說,「不管大郭先生、小郭先生,都喜歡說這麼一句話『豬窩羊圈耗子洞,能不能住看畜生』,古人不懂什麼物理、化學,一間屋子,只要牲口和小動物能住,人就可以住,要是屋子裡乾淨得連只螞蟻都沒有,甭問,趕緊搬家的好!」

「我現在越來越覺得,你這位小郭先生雖然披著古風的外衣,但其實對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興趣不大,反而對科學解讀凶宅比較感興趣。」劉思緲說。

徐冉苦笑一下:「小郭先生從古至今都是這個樣子的,我們也講究驅除凶靈,但基本上只拿凶靈當個幌子,畢竟過去的人比較信這個嘛,我們比較在意的是形成凶宅的形式上的、物質上的原因是什麼,然後通過調整、改變這些問題,讓凶宅變成吉屋,比如覺得問題出在水源上,那就建議住家重新打井;發現貓狗不喜歡進屋,就建議拆了房子換一種石材重蓋——所以我們才被叫做『形法派』,當然驅凶的儀式也要照做,不做的話,請我們的住家心裡不踏實,早晚還得出事。」

「既然如此——」劉思緲將手臂一抬,指向窗外,「那麼你那次帶隊去楓之墅,不會對這樣一座凶宅的成因毫無發現吧?」

突如其來的將軍!

大約也就一秒鐘的時間,劉思緲在徐冉的臉上清晰地捕捉到了某種秘密被人勘破的尷尬表情,但隨即,徐冉就恢複了無辜的模樣,搖著頭說:「我說過了,我真的什麼都沒發現……」

她連搖頭都搖得那麼生硬。

明顯是在撒謊!

以劉思緲多年從警的老辣,她百分之百地堅信徐冉在楓之墅發現了什麼極為關鍵的、證明那座凶宅何以為凶的東西!但是眼下,她還需要徐冉配合自己找到唐小糖,只好不做深究:「好吧……你接著說,空間構造導致的凶宅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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