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座凶宅 6

唐小糖傻獃獃地望著張超和老皮一起走出了1202房間,許久,才一頭霧水地問李文解:「文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張超嗎?從今天下午加入到現在,攏共我也沒跟他說上十句話啊!」

李文解苦笑了一下:「超哥那個人,你別看他油腔滑調、玩世不恭,一門心思往錢眼兒里鑽的樣子,其實是個『繞崽』的——」

「什麼叫『繞崽』?」唐小糖沒聽懂。

「省城俏皮話,管那種看起來精明,其實每個主意都要繞很遠才能實現——甚至不一定能實現的人,叫『繞崽』。」李文解道,「比如超哥,他前幾年結婚之後,老婆一下子給他生了倆大胖小子,他就琢磨開了,原本家裡一套大三居,不如賣了換倆小兩居,這樣將來倆兒子一人一套,也不用為了遺產打架了,然後他就把大三居賣了,跟一個手裡有兩套兩居的業主簽了購房合同,正好趕上有關部門給二手房市場當托兒,明著降低契稅,暗裡房價暴漲,超哥賣房子的錢別說買倆小兩居了,連原來自己那大三居都買不回來了,已經簽了合同的業主也跳了單,張超一下子傻了眼,沒辦法,只好買了個小兩居,一家四口在裡面唉聲嘆氣地過日子。」

唐小糖聽著,覺得又可笑又可憐。

「沒多久,超哥又琢磨開了,他想,既然二手房市場這麼不穩定,還不如自己去當個中介,不僅有工資和提成,萬一看到中意的房子還可以買下來,把賣掉大三居的錯誤彌補上,你看他這回的道是不是繞得更遠了?可是等到他入了行,才發現水有多深。超哥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根本不是干這行的材料,你不用掛低價房行騙,就沒有客戶貪便宜找你;你不簽陰陽合同,購房者就恨你不給他逃稅;你不幫著房主瞞供暖費物業費拖欠,你就連房源都沒有……三個月過去了,他一筆單都沒簽下,被中介公司炒了魷魚。」

李文解嘆了口氣,接著說:「這迴繞道失敗讓超哥心灰意冷。他多多少少在行里混了三個月,知道凶宅的中介生意不好做,競爭少,就自己跑單,誰知圓滿地產公司今年突然開始大規模收購凶宅,他又沒了飯碗,這才加入特種清潔工小組,想一邊做清潔工,一邊看看有沒有房源可以買賣,不然他家裡真的撐不下去了——對兒雙胞胎都要上幼兒園了啊!」

「圓滿地產我知道,典型的黑中介,他們把一間凶宅租給我,騙了我的租金不還!」唐小糖想起早晨的事,生氣地說,「可是,超哥的這些事兒跟我有什麼關係啊,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齒算是怎麼一回事?」

「超哥吃了好幾次虧,就開始琢磨這裡面的原因,慢慢發現,中介這一行里的很多壞事,幕後的黑手都是權貴階層,當然這是個對大部分人來說不言自明的事實,但超哥是『繞崽』啊,繞來繞去怎麼都繞不明白,憑啥自己沒有做過一件壞事,反倒不如那些黑心爛肺的傢伙混得好,漸漸變得特別憤世嫉俗,平時還是一副精於算計、斤斤計較的二手房中介的模樣,只要遇到和權貴階層有關的事情,情緒就容易激動,話裡面也夾槍帶棒的……」

唐小糖低聲說:「可是……我真的不是他說的那樣的人,我爸爸確實是上海市公安局的警官,但從小就對我要求很嚴,像超哥說的那種寄生蟲,在我身邊家境好的同學中有不少,不能說是個別現象,可他一竹竿打翻一船人,我還是沒法接受的。」

李文解沉默著,沒有回應,唐小糖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將視線閃躲開,好像在刻意迴避唐小糖剛剛說的話。

唐小糖一下子急了,這個清潔工小組中,她只有李文解這麼一個朋友:「你要相信我,我不是張超說的那種人,李媛之死我真的是無辜的!」

「每個人都是無辜的,所以你不見得比其他人更無辜。」不知什麼時候,須叔又像幽靈一樣出現在了屋子裡,「很多人本身並無罪惡,但他們生下來所屬於的那個階層,就註定了他們的罪惡,換句話說,雖乃無罪之人,卻是有罪之身。」

唐小糖的雙眼一片迷惘:「雖乃無罪之人,卻是有罪之身……」

「別說我冷漠無情。」須叔道,「沒有一個凶宅是一天的仇怨造成的,就像沒有一起兇殺或自殺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時衝動,每個人的今天都是無數個昨天的積累。所以,別把自己說得那麼無辜。如果你真的想擺脫昔日那些可怕事情的糾纏,我給你兩個忠告,要麼就壯起膽子面對使你恐懼的一切,要麼就追隨你那個朋友的腳步,找根繩子一了百了……」

看著須叔那雙狹長的眼睛裡微微流露出的狡黠,唐小糖猛地醒悟過來:這個人是在勸我上吊自殺?

這個惡棍,他簡直就是《虞初新志》里那個勸人自殺的女鬼!

像被逼到牆角的兔子,唐小糖齜出了牙齒!

「我不會自殺的!」她惡狠狠地瞪著須叔說,「我是一個法醫,我不會相信你那些什麼凶靈討替代之類的鬼話,你要是有興趣了解一下法醫史,就會知道,連南宋法醫學家宋慈寫的《洗冤錄》,現在看來都漏洞百出呢,別說你奉若圭臬的那些什麼古代筆記了。不過我得感謝你,你讓我明白,加入這個清潔工小組是我犯下的第一個錯誤,指望你來教我怎樣擺脫凶靈的困擾是我犯下的第二個錯誤,既然我對李媛的死,只有情感上的愧疚,並無主觀上的惡意,那麼,哪怕她的凶靈來找我,我也問心無愧——無罪之人,就不應該有什麼有罪之身!」

須叔的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然後又變得陰沉:「這麼說,你想要離開清潔工小組了?」

「恰恰相反!」唐小糖針鋒相對地說,「我不但不會離開,我還會繼續待在這裡,看你能搞出什麼花樣,不過我要提醒你,我在原單位辦的是停薪留職,換句話說,我現在還是警務人員,你要犯法,我一定抓你!」

須叔從濃密的鬍子里發出了「嚯嚯」的怪笑,然後指了指窗口:「去把那個紅窗帘摘下來,弔死過人的凶宅里不能留下一點紅色。」然後饒有興趣地抱起胳膊,看著唐小糖。

很明顯,這是一次挑釁。

唐小糖望著紅色的窗帘,晚風的拂動,讓她又一次想起了李媛上吊自殺時穿的那件紅色睡衣……

就在這時,李文解搬了把凳子,放在窗口,踩著就要上。

「文解你要做什麼?」須叔厲聲喝止了他。

李文解臉色蒼白,很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對須叔說:「小唐有點害怕,還是我來吧……」

「今後呢?」須叔冷笑一聲,「你能跟著她一輩子,幫她阻擋凶靈的糾纏嗎?就算你是胡逸之,她也不是陳圓圓。」

李文解苦笑一下,無奈地停在了原地。

唐小糖看了須叔一眼,一咬牙登上了凳子,揚起手臂,半閉著眼睛,在窗帘盒的外殼上摸索了半天,才發現窗帘最頂端的掛鉤是掛在窗帘盒內嵌式橫杆上的,開始一個一個地摘,不知怎麼的,她越急於儘快摘完,那些掛鉤就越像惡作劇似的躲躲藏藏不讓她摸到,縱使摸到了也扣得極緊,她有點兒著急了,揚起的手臂和轉動的手指都感到酸痛,額頭上沁出了汗水,就在這時,突然又是一陣夜風,將紅色的窗帘吹得鼓起了一個大包,一下子糊住了她的全身,蒙住了她的臉部,一時間竟透不過氣來,一種巨大的恐懼頓時攫住了她的心,兩隻手拚命撕抓著,身體如同泥鰍一樣亂扭著,連束在腰帶上的一個東西掉在了地上也全無察覺……就在她想放棄努力,跳下凳子的一剎那,第六感讓她「看到」了須叔那張樂見其敗的嘴臉,於是她扎穩了腳步,調整呼吸,一把掀開蒙在臉上的紅色窗帘,一邊大口呼吸著暴風雨前特有的土腥味兒的空氣,一邊摘下了窗帘上最後一個掛鉤。

「唰!」

紅色窗帘萎靡地垂在了地上,像外皮被扒下後現了原形似的。

唐小糖跳下椅子,用一種勝利者的目光看著須叔。

須叔轉過身,走出了房間。

「小唐!」李文解過來望著她道,「還好吧?」

唐小糖輕輕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低聲說:「沒事的……」然後走到洗手間去,打開水龍頭,沖洗著雙手在窗帘盒內部的橫杆和掛鉤上沾染的厚厚一層灰塵……

她閉上眼,感受著冰涼的水花在指尖上跳躍出的一片寒意。

突然——

她察覺到了什麼,眉頭慢慢地擰成一個結,下巴頦微微昂起,獃獃地望著黑暗的牆壁,右手的拇指摩挲著食指和中指,彷彿在感受指紋那細微到難以覺察的環狀凸起。

有什麼東西,也是一樣的難以覺察,卻又別有深意的。

說不定——

她走出洗手間,甩了甩手,見李文解已經把紅色的窗帘拿到了客廳,裝進垃圾袋裡準備扔掉,然後他走回主卧,要將剛才登上去摘窗帘的凳子放回原位。

「等一下!」唐小糖攔住了李文解,在他詫異的目光里重新登上了凳子,手在窗帘盒的外殼上摸了一把,又摸了摸斜上方的暖氣管,然後打開手機上的電筒,借著白晃晃的光亮,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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