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座凶宅 1

「我再強調一遍。」須叔撐起一麵灰色的口袋,「請大家務必檢查身上有沒有紅色的東西,哪怕是內衣內褲,也先摘下來放進這個口袋裡面,清潔工作結束後,我會還給大家。」

他的口吻跟第一次說的時候相比,沒有絲毫加重,但是唐小糖卻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

他們現在站在濱水園小區3號樓2單元12層的樓道里,這一層是管道層,沿著天花板的邊沿,一條包有紅色塑膠皮的粗大管道,像正在蛻皮的巨蟒一般,一直延伸到壁角,不知鑽進哪個空洞里消失不見了。天花板的正中,掛著一盞和1號樓4單元7層同樣規制的吸頂燈,燈罩雖然完好,卻被熏得發黑,發出刺啦刺啦的響聲,牆壁上的憧憧怪影不安地顫抖起來,彷彿感受到了危險的逼近。

「我本命年剛過。」老皮拍了拍褲腰,然後笑嘻嘻地用胳臂肘一捅王紅霞,「你呢?有48歲了沒有?」

王紅霞不明白他說什麼,用紅蘿蔔一樣的手指頭理了理鬢角的頭髮:「啥48歲啊?」

「老皮是問你有沒有穿紅褲衩。」張超不懷好意地解釋道。

王紅霞氣壞了:「老皮你咋這麼流氓啊!」

老皮嘎嘎嘎地笑,眉毛眼睛鼻子都撮成了一團兒。

唐小糖摸了摸褲兜,掏出了一個鑰匙鏈,上面的掛飾是《瘋狂動物城》里的赤狐尼克——那還是電影上映時,她拉著蕾蓉一起去電影院,在門口買的周邊,蕾蓉買了一個兔子朱迪的,她就毫不猶豫地買了赤狐尼克——她問須叔:「這個不用給你吧?」

須叔看了看:「這個……就算了,其他的呢?身上還有啥紅色東西沒?可是一點兒紅都不能見的哦!」

「小法醫,你沒來例假吧?須叔可是說了,一點兒紅都不能見的哦!」老皮又是一臉壞笑。

「老皮,夠了!我們馬上要進的可是『天下第一凶宅』!」須叔的口吻猛地嚴肅了起來,這讓一直嬉皮笑臉的老皮一縮脖子。

唐小糖看到,須叔在訓斥老皮的同時,冰冷的目光好像訂書器一樣,在自己的臉上狠狠地、重重地釘了一下。

須叔為什麼要這麼看我?是警告,還是暗示?

趁著須叔走到1202房間的門口,用鑰匙打開門,雙手合十吟誦《地藏經》的工夫,唐小糖悄悄地走到李文解身邊,發現他也神情緊張,臉綳得緊梆梆的,於是拉了拉他的衣角。

「啊?」李文解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唐小糖,才鬆了一口氣。

「你和須叔這是怎麼了?一副要死人的模樣。」

李文解低聲說:「你沒聽須叔剛才說么,接下來要進的可是『天下第一凶宅』。」

唐小糖看了看1202房間,墨綠色的防盜門上,很多地方都已經銹跡斑斑,窗紗也蒙著厚厚的灰塵,門框邊沿的牆壁上,貼滿了送水或清洗油煙機的小廣告,還有直接寫個「換氣」加手機號碼的,總之這無論如何也沒有「天下第一凶宅」的氣場。

「這不就是普通一民居嗎,也算『天下第一凶宅』?」唐小糖撇了撇嘴。

「那你以為什麼才算是『天下第一凶宅』呢?」

唐小糖想了想:「比如朝內大街81號吧,就是吳鎮宇和林心如演過恐怖片的那個,我在北京的時候,每次坐車路過朝陽門外大街,都想過去看看,可是一直沒敢去呢。」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李文解說,「朝內81號不過是各種謠言堆起來的偽凶宅,北京市公安局早就辟過謠,那裡早年間是一座傳教士開的語言學校,什麼國民黨太太上吊、青樓女子冥婚、建築工人失蹤,統統都是胡扯,歷史上真正有名的凶宅,一定要是名人住過的,如果是名人橫死在裡面的,那就更不得了啦。」

「有這樣的凶宅嗎?」唐小糖十分好奇。

李文解點了點頭:「明代學者沈德符編撰的《萬曆野獲編》里記載,明英宗時期權臣石亨的住宅,就是有名的凶宅,連續住了幾位名人,都沒什麼好下場,石亨就不說了,按謀反罪處斬,接下來住進去的仇鸞,死後遭到開館戮屍,接下來又住進去了李成梁,李家也很快衰敗,正房裡『停乃祖靈柩十年未葬』;還有張居正的全楚會館,也就是現在北京虎坊橋的『湖廣會館』,史書記載『遷寓不數月,妖魔百出』,當時正好龍虎山真人在京城,被張居正請來驅凶,真人手繪一符,掛在中堂上鎮妖,誰知『是夜魅投瓦石,專投符上』,你說厲害不厲害?」

唐小糖聽得咋舌。

「不過,說起中國歷史上最有名氣的第一凶宅,當屬蘇州的昭文縣署,因為一位非常有名的歷史人物就那裡面自殺身亡。」

「誰啊?」

「柳如是。」李文解說,「明末第一名妓,不僅極有才華,而且非常愛國,28歲嫁給大才子錢謙益,明亡後協助丈夫進行反清活動,錢謙益去世不久她也被逼自殺。清代詩人袁枚在《子不語》一書中記載,蘇州的昭文縣署就是錢謙益故居,東廂的三間即為柳如是自殺的地方,多年都不開啟。乾隆庚子年,有位王公到昭文縣當縣令,攜家帶口的,人多,就開了這三間屋子,讓他的一個小妾帶著兩個婢女住在裡面,然後安排另一個小妾住在西廂的屋子裡,夜半三更,忽然聽到西廂有人喊救命,王公跑過去一看,只見小妾眼傷額碎,赤身流血,瑟瑟發抖,問她出了什麼事,她說她剛剛躺下,一陣陰風就吹開帳幔,『有梳高髻披大紅襖者』,拽住她的頭髮往外面拖,她拚命掙扎才逃過一劫。王公擔心住在東廂的小妾,但見屋裡沒什麼動靜,就沒有打擾她,誰知第二天日上三竿,東廂的屋子還不開門,破門一看,只見小妾和兩個婢女,『俱用一條長帶相連縊死矣』!」

唐小糖有點兒沒聽明白,指著1202房間的大門說:「難道這裡就是柳如是自殺的屋子?不會吧,這是樓房,這裡也不是蘇州……」

「這裡當然不是柳如是自殺的屋子。」李文解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自縊者往往死狀恐怖,其自殺的屋子也往往最容易出妖異,被認為是凶靈最狠、怨氣最毒的屋子,所以驅凶師遇上自縊者的屋子,一律叫做『天下第一凶宅』。」

唐小糖隱隱約約感到脊梁骨浮起一絲寒氣,李文解講述的內容中,似乎有什麼與她相關,但他剛才的聲音真的太小了,她對幾個關鍵字還是沒有聽清:「你說『天下第一凶宅』是指什麼樣的死者的屋子?」

「自縊者。」站在1202房間門口的須叔,突然轉過頭來,盯著唐小糖道,「就是上吊自殺的人。」

「唐小糖,你記住,這輩子無論你走到哪兒,我都要死死地纏在你的脖子上!」

唐小糖的腦海中猛地浮現出了一雙腳。

一雙光著的、白皙的腳,就那麼懸吊在寢室的半空之中……時至今日,每個子夜時分,最黑暗的時候,自己都會在噩夢中驚醒,醒來卻不敢睜眼,唯恐再一次看到那樣一雙腳,唯恐再一次看到李媛伸出的長長的舌頭和她早已冰冷的屍體。

自縊者的房間,天下第一凶宅。

是的,1202房間裡面現在一定空空如也,上吊者的屍體早已被挪走,火化完畢,灰飛煙滅,但是我知道,我還是會看到它,看到它懸掛在那裡,一如我無論換了多少次房子,也始終擺脫不了凶宅的夢魘。從這個角度來說,李媛做到了,她在留下遺書,把脖子套進繩索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變成了永遠套在我脖子上的一根繩索……

這時,須叔卻沒有像在上一座凶宅門口那樣,念完《地藏經》直接走進屋子,而是從帆布背包里拿出一支粗如筷子的黑色東西來,口裡念了個不知什麼訣,右手手指只一捻,食指上躥起一道火苗,須叔用火苗在「筷子」的頂端一燎,「筷子頭」一紅,隨即飄出幽幽的香氣,略微有點發酸,聞起來好像是在醋里泡過似的。

「果然還是要點唵叭香啊。」李文解喃喃道。

「唵叭香是什麼?」唐小糖問。

「明代學者陸容在《菽園雜記》里說得明白:『凡空屋久閉者,不宜輒入,宜先以香物及蒼朮之類焚之,俟鬱氣發散,然後可入。』空屋尚且如此,遑論凶宅了,而進入凶宅前的焚香,當然就不是蒼朮那麼簡單了。明謝肇淛著《五雜俎》有記:京城當時凡是購買兇宅的人,日焚唵叭香一爐,夜中就可聽見鬼物在抱怨,『彼所焚何物,令我頭痛不堪,當相率避之』,從此宅子就無患了。唵叭香是一種色澤發黑、點燃後雖不甚香,但有驅邪魅作用的香。只是配方神秘,用料珍稀,所以現在的驅凶師一般只用於對付自縊而死的凶靈。」

「自縊而死的凶靈有那麼凶嗎?」唐小糖忍住了頭皮發麻,試探著問道。

「我剛才不是說了,自縊者的凶靈被認為是所有凶靈之中最怨毒的一種,也最難糾纏,主要因為兩點。一是自縊者死得很痛苦,《閱微草堂筆記》做過這樣的描述:『未絕之項,百脈倒涌,肌膚皆寸寸欲裂,痛如臠割;胸膈腸胃中如烈焰焚燒,不可忍受,如是十許刻,形神乃離。』死得這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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