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楓之墅 7

第六個問題:那把槍是怎麼回事?

晚飯是七點整開始的,就在一樓西側的餐廳內。

餐廳與大廳之間以一道開有不規則圓孔的玻璃門相隔。走進去,與客廳的富貴奢華不同,餐廳雖然也很寬大,但天花板並沒有挑高,不僅如此,青色的銹石地面、墨綠色黑板漆牆面和灰色乳膠漆頂面,使這裡的整體色調偏暗,與客廳表現出完全不一樣的氣質,而復古的燭台式吊燈、原木的餐椅和靠背椅,仿根雕造型的吧台以及整面都是用紅磚打底的嵌入式酒櫃,都讓這裡有一種粗放質樸的美國鄉村格調。

「這裡回頭要打掉,重新裝修。」

蕾蓉正站在南邊的窗前往花園裡張望,身後突然傳來了湯米的聲音,回頭看時,只見他又在校正那枚別在胸口的藍寶石胸針。

「我覺得這裡還好啊,除了跟客廳的格調不搭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叫人很放鬆。」蕾蓉說。

「建築的要點就在於內部風格的統一。」湯米一副內行教訓外行的口吻,「聽說過范斯沃斯住宅么,為了保證鋼和玻璃構築出的晶瑩剔透的意境,建築師連掛窗帘的軌道都沒有預留。」

「但是也有莫弗西斯的建築啊,在一座樓梯不安裝扶手的至簡主義房屋裡,牆面正中心的佛龕位置卻安裝了一個精美的盥洗台,刻意追求房屋內部的斷裂感;還有解構主義的代表『莫比烏斯別墅』,通過綿延不絕的玻璃幕牆,在同一座建築內構成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蕾蓉笑著說,「坦白地說,我一點都不贊同你上午說的,一座好的別墅重在體現『至臻』和『非凡』,只要是住宅,最重要的就是舒適,其他都在其次。也許對於你們男人而言,屋子就像西裝、皮鞋和手錶,必須展現和炫耀自己的成功,而對於女人而言,走進一座屋子,最要緊的是能在最短的時間找到『居心地』。」

湯米大吃一驚:「你……你讀過中村好文先生的書?」

蕾蓉微笑著點了點頭:「貓最喜歡的地方,沒準兒凶靈也待著舒服呢,我豈能不仔細研究。」

中村好文是日本著名的住宅設計師,他提出的「所謂住宅,必須是個能夠讓人的心安穩地、豐富地、融洽地持續住下去的地方」,被認為是與西方後現代派追求離奇、解構、變形截然相反的建築理念,尤其「居心地」一說,得到業界的廣泛認同,所謂「居心地」就是指一個住宅中居、住、坐、卧都最為舒適之處,「貓最喜歡待著的地方即為居心之地」。

因此,湯米對蕾蓉頓時刮目相看:「失敬失敬,沒想到大郭先生中也有您這樣真正懂建築的人。」

一句話,讓蕾蓉對他做出了新的判斷:這是個表面自視甚高,骨子裡還算真誠的傢伙。她看了看身後,其他的客人還沒有來就餐,飯廳里除了他倆,只有管家老吳在往餐桌上擺放餐具,便裝作無意地對湯米說:「我搞不太懂你們為什麼要重新裝修這座別墅,既然清潔工已經處理過了,大郭先生又驅過凶,我今天下午和傍晚走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什麼風水學上的違礙之處,何不保留現狀,又省錢,又免得裝修出什麼別的是非……」

「陳老闆的意思,我也只能執行。」湯米苦笑了一下,「當初建造這棟別墅的時候,一磚一草他都要說了算,我這個編劇只能聽他那個導演的,劇本被改了無數遍,尤其是裝修趙總住的套間和書房,他連我都不讓參與,親自當的監工。」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蕾蓉一愣,然後試探道:「這麼說,趙總去世後,警方一定把書房和套間當做勘查重點嘍,你這個建築師也沒少吃苦頭吧。」

「死了人的屋子和死人住過的屋子,警察肯定要掀個底朝天,不過我倒沒吃什麼苦頭,畢竟我只是目擊證人之一,問我我也說不出什麼,何況那次也是建好楓之墅後我頭一次回來,對什麼都陌生得很,要不是趙總請我,我才懶得跟陳一新見面呢!」

剛才還叫陳總,突然改了直呼大名。蕾蓉問道:「怎麼,那時你和陳總鬧了很大的矛盾么?」

湯米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掩飾道:「嗨,沒什麼,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蕾蓉一笑,嘴角微翹,眉毛不動,這個笑容就大有深意了,似乎表示理解,似乎又告訴對方:你不說也罷,我已瞭然於心。

這一笑,反倒讓湯米更要澄清了:「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就是別墅裝修接近尾聲時,衛生間做好防水之後,不是需要洒水試一下么,一個裝修工人跟我請示測試的時間,我就統一安排了一天,結果就連趙總那套間的洗手間防水也測了,陳總正好到別墅來,知道後,很是不滿,問我為什麼沒有請示他就測試,然後上樓到套間查看,那個裝修工人也是糊塗,把水灑到洗手間地面後,拎著剩下的半桶水不知道放到哪兒合適,居然順手放到一道門相連的書房了,等陳總上來時,不小心踢到那桶水,連人帶桶全滾在地上,氣得他對我破口大罵,我也生氣了,我雖然是他請來的設計師,但不是他的奴才,從建設到裝修一年時間,我受了他365天的鳥氣,一時天靈蓋上突突冒火苗子,不僅回罵他,還給了他兩拳,就這麼的拂袖而去,兩年沒再踏進楓之墅一步。」

「是嗎?」蕾蓉有些驚訝,「我看陳總現在對你還不錯啊。」

「那是因為我們彼此需要。」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獰厲的笑聲,回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陳一新帶著胡岳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後:「蕾小姐不明白嗎,成人之間如果在一起,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撕去外面那層包裝紙,實質都是為了滿足慾望。」

蕾蓉不置可否地一笑:「成功者的哲學。」

「失敗者才講友誼,成功者只談利益。」陳一新咧開大嘴笑道,「蕾小姐這一下午,怕不是在看房子有沒有問題,而是人有沒有問題吧?」

「沒有問題的人不會蓋有問題的房子,而沒有問題的房子也不會住有問題的人。」蕾蓉淡淡一笑,「驅凶師在找凶靈,也在找製造凶靈的人。」

「這個我倒聞所未聞,我只知道本市的大郭先生是一位從來不管閑事的人,相反,那位小郭先生特別愛管閑事,結果你也知道了。」

蕾蓉望著陳一新那雙狹長的眼睛,不禁想起了動物園裡的鱷魚,是的,這個人臉上一直掛著笑意,但一對眼珠子里放射出的是極其冰冷和殘忍的光芒,而且他似乎也並沒有想把這種光芒稍加掩飾,只有對自己的惡行無所顧忌並因為自己的惡行志得意滿的傢伙,才會用如此的目光向所有人表達不可一世的張狂。

不過,蕾蓉一點也沒有畏懼這種目光,反而覺得好笑。作為一位資深的法醫,每每遇到這類貨色,她總喜歡把他們想成躺在解剖台上的樣子,嗯,很可能,在他們臨死的一刻,在半張的嘴巴、沒合攏的眼皮、尚未鬆弛的臉部皮膚上依然會保有幾許生前的狂妄自大,然而那種感覺絲毫不亞於一坨已經風乾了的牛糞,色澤猶在,臭氣無存。每個人都會死去,都有可能躺在解剖台上,都會卸下層層疊疊的包裹暴露出生物的本質,而法醫又從來不是一個「主要看氣質」的職業。

蕾蓉那種略帶嘲諷的眼神,讓陳一新有點沒想到,眼看威脅和恐嚇都沒起到效果,他換了一副嘴臉:「哈哈,好啦好啦,北京來的大郭先生肯定和我們這小地方的不一樣,就喜歡多管一些事情,沒關係的,先吃飽了肚子再說,請上座,請上座。」

蕾蓉下午假扮大郭先生的身份,只為了四處調查的時候不至於引起陳一新的懷疑,行事方便,現在除了書房和套間,剩下的地方都查訪到了,但說什麼今晚也得去書房和套間看看,所以不好和他撕破臉,微笑著點點頭,坐了下來,湯米坐在了她的身邊。

原木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菜肴:孝感雞煲、粉蒸野藕、辣子鱖魚、干鍋手撕筍臘肉、板栗上湯紅菜苔等等,散發著熱騰騰的香氣……這時,趙隆、羅謙、蘇蘇和童麗也相繼來到飯廳,圍著桌子坐下。趙隆還是正襟危坐,只不看蕾蓉;羅謙對每個人點頭哈腰,臉上依舊掛著難以捉摸的笑;蘇蘇嘻嘻哈哈地大聲嚷嚷著自己快要餓死了;童麗的臉色慘白,目光有些獃滯。

陳一新環視了一下座位上的人,皺起了眉頭:「憐之幹嗎去了?」

管家老吳說:「我剛才上去叫他下來吃飯,他關著門說在休息,過一會兒下來。」

「休息,別又是過癮呢吧,算了,不管他了!」陳一新不無輕蔑地說,然後讓兀立在身邊的胡岳也落座,又親自去廚房把老吳拉了出來,摁在自己身邊的座位上,舉起酒杯說:「今天,洪波趙總生前的親友們算是共聚一堂了,趙夫人一直堅持要在這裡開個追思會,其實這人死了,追思不追思的,都是活人的事兒,死人也不知道,也不會領情,尤其趙總生前最後那個狀態,對他而言,死了反倒是個解脫,所以我提議,咱們也別一個個的哭喪個臉,都高高興興地舉起酒杯來,碰個帶響兒的,祝願趙總及早轉世投胎,最好不再受這人間輪迴之苦!」

這話擺明了是在詛咒趙洪波來世變畜生,但賓客們不知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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