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證之勘 4

按照楚天瑛在電話里說出的地址,劉思緲摸著黑,在一處停工很久的爛尾樓里找到了他們。

楚天瑛已經將鉛筆拔出,並包紮了傷口,雖然出血不多,但是巨大的疼痛依然令他臉色慘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一雙凝視著她的眼睛有點哀傷:「思緲,你好……」

劉思緲有點生氣地問那個坐在地上的女孩:「你怎麼也不問清楚青紅皂白,就襲擊保護你的警察?」

「不怨她。」楚天瑛說,「當時情況很危急,我又沒穿警服。」

「傷口深不深?需不需要去醫院?」劉思緲問。

楚天瑛慢慢地搖了搖頭:「你是不是要找這個女孩?」

劉思緲點點頭,再一次把冰冷的目光對準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徐冉。」

「小郭先生?」

徐冉一愣,然後點了點頭,眼神充滿了警惕。

「什麼小郭先生?」楚天瑛有點糊塗。

劉思緲沒空兒解釋給他聽,對徐冉說:「有個名叫須叔的大郭先生,你知道吧?」

徐冉「嗯」了一聲。

「你對他有什麼印象么?」

「接觸不多。」徐冉冷冷地說,「同行是冤家。」

劉思緲倒喜歡她的直截了當:「他綁架了我們的一位警務人員,並在她的刷牙缸里留了一片完整剝脫的女性指甲,說是什麼暗號,讓我們循著這個暗號可以找到他正在清潔的一處凶宅,那位警務人員就關在凶宅里。」

徐冉嘴巴張得老大,半天才喃喃道:「他瘋了么……」

「是不是瘋了,得等他被捕後,由精神鑒定中心出具鑒定報告。」劉思緲說,「現在麻煩你告訴我,那片指甲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徐冉咬緊了嘴唇,明亮的眼睛裡放射出幽幽的光芒,一頭波浪似的長髮有些凌亂,由於鼻樑又高又長,嘴唇卻過於單薄的緣故,使得她的側臉顯得美麗而陰鬱。

「我不知道。」很久,她說出了這四個字。

「你怎麼會不知道?整個省城,只有你和須叔兩個人是從事那個什麼郭先生的職業的,你要不知道,我問誰去?」

「同為郭先生,名同道不同!」徐冉揚起頭說,「他是理氣派,我是形法派。」

「你們這工作還跟刑法有關係?」劉思緲聽岔了,「既然如此,知法守法,協助警方抓捕壞人是公民的義務和責任,這你總該知道吧!」

「就我現在這副樣子,還協助你們抓捕壞人?不讓壞人抓到我就謝天謝地了!」也許是越說越激動的緣故,徐冉那蒼白的臉上竟泛起了一點血色,「在楓之墅我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住在醫院那段時間,一天到晚問我這個問我那個的,我說了無數遍,我回憶不起什麼了,還是問個不休!等我身體稍微恢複一點了,又不讓我回家,關在那個順景苑裡小半個月,說是保護我,結果呢,剛才差點被打死……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我幫不了你們了,別再對我糾纏不休了!」

劉思緲沉默了片刻,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徐冉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就聽你的。」劉思緲淡淡地說,「我帶這位警官立刻離開,然後留下你獨自跟一群殺手玩兒城市狩獵的遊戲。」

徐冉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夜色正在一點點地深濃下去。

劉思緲慢慢地蹲下,盯著她的眼睛說:「現在可以告訴我,那枚指甲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了嗎?」

「不管理氣派還是形法派,只有驅凶目標和方法上的不同,在學承上是完全相同的。」徐冉冷靜了下來,明白以自己眼下的處境,無論如何都不能任性,所以頭腦也清醒了許多,「凶宅一學,理出《黃帝宅經》,術出古代筆記——也就是說,其基本的原理都是從《黃帝宅經》來的,但是所有的驅凶方法和具體案例,都來自古代筆記。」

「古代筆記?」劉思緲對中國古典文學知之甚少,「你說的哪一本?」

「不是哪一本,是上千本。」徐冉說,「所有的郭先生,都必須對上千本古代筆記中的凶宅案例做到了如指掌、信手拈來的地步,才能在遇到凶宅時知道如何正確應對,因為那都是古人經過實踐檢驗的經驗。」

劉思緲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天瑛在旁邊有些不解:「何必這麼費勁,百度一下不就都能搞定了?」

徐冉沒有接他的話茬,繼續說道:「古代筆記中,應該沒有指甲和凶宅相關的內容,就是單說指甲的也極少。我能想到的只有三則。第一個是明朝李中馥在《原李耳載》一書中寫到的,有個叫韓萬象的人娶傅氏女為妻。『傅氏早逝,生前好養指甲,有用鳳仙花染紅,最長者落下,斂時納棺中』。一天,韓萬象做夢夢見亡妻給他掏耳朵,醒來一看,妻子那枚紅色的長指甲就遺落在枕頭旁邊,棺中之物,是怎麼出來的,就不知道了。」

楚天瑛和劉思緲聽得目瞪口呆。

「還有清末徐珂編輯的《清稗類鈔》中有這樣一篇,光緒年間有個名叫楊貞媛的女子,『喜養爪,蓄之十餘稔,爪長二尺余』,楊貞媛用指甲占卜,非常靈驗,而指甲一旦折斷,往往預示著大禍臨頭,『某年,貞媛之無名指爪折,而幼子逝。又一日,中指爪折,而遇盜』。再就是清代褚人獲撰寫的《堅瓠集》丙集卷四中,記錄了一首南宋詞人劉過的《沁園春·詠美人指甲》。」徐冉歇了一歇,低聲誦道:「銷薄春冰,碾輕寒玉,漸長漸彎。見鳳鞋泥污,偎人強剔,龍涎香斷,撥火輕翻。學換瑤琴,時時欲翦,更掬水魚鱗波底寒。纖柔處,試摘花香滿,鏤棗成斑……」

在這遍地碎磚鋼筋的爛尾樓里,撲鼻一股水泥的腥氣,望著遠處茫茫的夜色,竟能聽到一個女子吟詠古詞的聲音,劉思緲和楚天瑛恍如夢境,他們終於明白,眼前這個女孩擁有和他們完全不同的知識體系,這樣的體系源於古老而神秘的中國傳統文化,絕對不是百度搜索或任何互聯網技術所能取代的,必須是在對大量古籍融會貫通的基礎上,才能別出機杼,有所生髮。

劉思緲拿出手機,撥通了蕾蓉的電話,告訴她已經找到了小郭先生,然後把傅氏女和楊貞媛的故事複述了一遍(考慮到劉過那首詞純粹是描寫女性指甲的美麗,所以她直接略過不提):「姐姐,你馬上跟濮亮聯繫一下,讓他搜索內部網上的刑事案件資料庫,看看最近兩個月發生的室內兇殺案中,有沒有能和這兩個故事中的關鍵詞對應得上的。我等你的回話。」

然後是靜靜的等待。

楚天瑛凝望著佇立在黑暗中的劉思緲,內心泛起無盡的酸楚,也是那麼一個夜晚,草原,鐵一樣的巨大天幕,寒風呼嘯,一切都在驚心動魄地劇烈起伏著,猶如海面掀起了驚濤駭浪……也就是從那個夜晚開始,自己的命運伴隨著一個佇立在國道上的白衣女孩,開始了不能回頭的逆轉。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話到嘴邊,終成一聲嘆息。

這時,劉思緲的手機響了,接通後,蕾蓉說:「濮亮在內部網查了一下,既沒有發現姓傅的女人遇害的記錄,也沒有姓楊的失獨媽媽被殺的案件……」

怎麼回事?

劉思緲看了徐冉一眼,難道她在給我提供錯誤的信息?沒道理啊,世界上不存在沒有動機的誤導。

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某年,貞媛之無名指爪折,而幼子逝。

一陣夜風涌過,將掛在樓欄杆上的一個不知寫著什麼標語的紅色橫幅,吹得劈啪作響。

難道是——

劉思緲對著手機說:「姐姐,你再讓濮亮查一下,有沒有姓楊的未婚女子遇害的案件,屍檢結果發現她已經身懷有孕的。」

蕾蓉掛斷電話,重新打給濮亮,很快又打回給了劉思緲。

「思緲,查到了!」她的聲音有些激動,「有個姓楊的女孩,和她的室友一起被殺害在濱水園小區1號樓4單元701房間,楊姓女孩遭到肢解,法醫在她的子宮內發現了一個未滿三個月的死胎。」

就是這個!

劉思緲對著電話說:「我馬上動身,你儘快讓濮亮把案情概要傳給你,你再發給我!」然後把手機揣進兜,對著徐冉和楚天瑛說:「已經查清了,在一個名叫濱水園的小區,咱們出發!」說著上前就要攙起楚天瑛,被他攔住了。

「思緲,我恐怕不能跟你們一起行動了。」楚天瑛說,「我受了傷,雖然不嚴重,但端不了槍,徒增拖累,而且,死了三個警察,我得趕緊去省廳報到,說明情況,不然的話,恐怕我真的要徹底告別這身警服了……」

劉思緲看著他,慢慢地點了點頭,餘光一掃,又發現了新情況:「徐冉你怎麼了?」

徐冉的神情十分緊張,嘴唇都在發抖:「我不去,不去!那個小區在市郊,離楓之墅不算太遠,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地方!」

「我現在非常需要你,你必須跟我走。」劉思緲厲聲命令道。

「我不想再回到楓之墅,不想……這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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