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座凶宅 3

李文解在唐小糖面前蹲下,遞給她一張面巾紙。

唐小糖這才意識到,自己滿臉都是淚水,她接過面巾紙,一邊拭淚一邊哭著說:「你們這是搞的什麼啊,跳大神似的,把妖魔鬼怪都招來,太嚇人啦!」

李文解看著這個漂亮又可愛的小女孩,哭得滿臉花,覺得又憐憫,又好笑:「不就是燒個邪么,至於嚇成這樣嗎?」

「為什麼要燒那隻鞋啊?還有你剛才說的『水路開了』又是什麼意思啊?」唐小糖抽泣著問。

李文解耐心地解釋道:「所謂燒邪,是凶宅清掃前最重要的一個程序,就是由『驅凶師』——我們私下裡都這麼叫須叔——在發生兇案的房間中間,用事先準備好的固體燃料,點上一堆火,燒掉一隻鞋——必須是受害者穿過的,這就是所謂的『燒邪』,驅逐在房間里因怨氣所系糾纏不去的亡靈。亡靈無腳,被煙火所燎,被迫飄走或到其他房間,心裡必定有一股怒火,所以在燒邪的同時,一定要把客廳和其他房間的地面用濕墩布擦一遍,叫做打開水路,這樣亡靈一路走一路祛了火氣,就不會傷害到我們了。」

唐小糖聽得發獃:「這裡面有這麼多講究啊!」

「可不是嘛,如果你多讀一些相宅之書或古代筆記,就會發現,凶宅的產生、清理、翻新和買賣,早已成為一種文化,既然是文化,對每一個行為的意義與作用,必須有合情合理的解釋,比如剛才須叔為什麼對你要點燈那麼光火,燈一亮,滿堂白花花一片,驚著亡靈不說,讓它看見驅凶師在燒鞋驅逐它,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你們倆讓一下,別堵在門口啊!」王紅霞把漂白劑倒在水桶里,重新蘸濕了墩布,一路淋漓著走了過來。

李文解和唐小糖趕緊站起身,閃開一條路,讓她走進去擦主卧的地面。

李文解也去打了一盆水,倒上漂白劑,用一塊抹布細細地擦拭著那張高低床裸露的床板,看樣子,下鋪的被褥上一定沾了不少死者的鮮血,所以警方把被褥全部拿走了。擦完之後,他將一個小型電筒叼在嘴裡,擰開,用光圈照射著,檢查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才發現牆上有不少血點,部分已經被警方提取,於是他將高低床往外挪了挪,用一把刮刀將所有染血的牆皮都刮到地上。

所有人都在忙碌,而自己無所事事,唐小糖有點不好意思,就去拿了掃帚和簸箕,把地上的牆皮掃乾淨。

「也不知道床上這女孩是怎麼死的……」李文解嘟囔道。

「應該是被鎚子砸死的。」唐小糖說。

李文解一愣:「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你剛才刮下的那些血跡,有明顯的Cast-off bloodstain pattern特徵,就是『拋射血跡形態』,血滴不大,形狀為不規則圓,呈線狀特徵,有拖尾現象,拋射高位比低位更加密集,這種一般都是用某種重物毆打形成的。」唐小糖說完,才想起自己答非所問,然後低聲道:「別忘了,我可是法醫!」

李文解眨巴了半天眼睛,竟接不上話來,轉身把高低床歸了原位。

「我說,小法醫。」不知什麼時候,老皮站在了門口,從兜里掏出一包周黑鴨,撕開扔在嘴裡,笑嘻嘻地說,「有沒有興趣看看廁所和廚房,那裡估計更對你的胃口。」

唐小糖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人,所以連睬都不睬他。

「嘖嘖嘖。」老皮轉過身,一邊嘬著牙花子一邊扭著屁股說,「還什麼『拋射血跡形態』,練得好口活兒,一打真軍才發現——硅膠噠!」

站在客廳的張超嘻嘻笑了起來。

「你們倆差不多就行了啊!」李文解有點不高興,「人家剛剛來的一女孩兒,你們就葷的素的一起上,不合適!」

老皮笑得滿臉沙皮狗一樣的褶子:「文解,你不會是喜歡上這小法醫了吧?」

多虧小夜燈的燈光比較暗,才沒人注意到李文解的臉紅了。

唐小糖不想讓他們看扁了,雖然一百個不願意,還是低著頭說:「走,去洗手間,看看就看看,有什麼了不起。」

老皮吹了個口哨,朝張超甩了一下眉毛。

唐小糖走進沒有窗戶的洗手間,撲鼻一股惡臭。這裡空間不大,但也不算逼仄,除了浴缸、洗手池和馬桶外,在門後面還放著一個塑料架,上面堆著手紙、洗衣液、潔廁靈之類的東西。一盞小夜燈插在齊腰高的插座上,因為臨近浴缸的緣故,所以將裡面照得十分清楚。

饒是唐小糖跟蕾蓉出過不少犯罪現場,也被浴缸內的景象嚇了一跳,倒不是說裡面堆滿了殘肢斷臂、爛肺流腸,而是白色浴缸的底部和四壁,遍布著足以讓想像力達到恐怖極限的血跡:大片的血跡主要集中在浴缸底部,側壁上有瀑布似的血痕,這應該是兇手在缸沿切割肢體時,血液流下匯聚而成的;缸壁和牆面有星星點點的噴濺型血滴,這無疑是切開動脈的結果;在頭枕的位置有一汪特別濃稠的血污,可以想見是切割頭顱時,頸部流出的血液,仔細看,甚至可以看見刀用力砍下時,將浴缸砍出的裂口和裂紋;零散可見像掃帚頭一樣的血痕,東一塗西一抹的,拖拉或甩動斷肢時,斷端最易留下這種痕迹……不過尤其令人作嘔的,是幾隻又黑又長的蠼螋,探頭探腦地從早已凝固的血漬中爬過。

分屍的現場有多麼血腥,只看這些血跡,就足以想像得出來了。

相比之下,地面還算是乾淨,只在貼近浴缸的地方有一些斑斑點點的血滴。

「這是什麼東西啊?」唐小糖指著浴缸內壁上的一些白色泡沫問,那些白色泡沫聞上去有橘子的清香。

對唐小糖居然沒有當場吐出來,老皮感到十分驚訝,所以收斂了一點:「這是浴室清潔劑,本來是噴上後,用抹布一擦,就可以擦掉血跡的,但案子隔的時間太長,血跡早就凝固了,不容易擦掉,所以就先噴上,過個十幾二十分鐘再擦,效果會比較好。」

唐小糖直起身,嘆了口氣:「擦得再乾淨,也不會有人想在裡面洗澡了吧。」

「沒錯。」張超笑嘻嘻地說,「在這兒拉完屎再洗個澡,成啥了——浴血糞戰?」

「少他媽逗貧!」老皮悻悻道,「跟我一起擦浴缸,人家金盆洗手,咱哥兒倆今兒得血盆洗手了。」

「拉倒吧!」張超說,「這麼窄的地方,一個人待著都嫌擠,咱倆一起擦,你別是憋著讓我撿肥皂呢吧……」

唐小糖一怔。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完全找不到思緒,那只是甩出的血滴,而遠遠不是噴濺的血液。

張超突然又說話了:「小法醫,看來你還真的當過法醫,要不也不會這麼容易就過了鐵胃這一關,算你行!有種的,你去廚房聞聞,試試你的鼻子夠不夠瞎!」

法醫的鼻子豈但不能瞎,甚至要比獵犬還要靈敏。對於很多刑事案件——尤其是毒殺案件而言,有經驗的法醫甚至不用化驗胃容物,只要聞聞死者口腔里的氣味就能判斷個八九不離十,比如苦杏仁氣味是氰化物中毒、蒜臭氣味是磷化鋅中毒等等。問題是,一般來說,只要送到法醫那裡的屍體,並不總是玉體橫陳的,相反,絕大部分都是被腐敗細菌搞得臭氣熏天的,許多聞到屍臭就噁心反胃的法醫,習慣在鼻子下面塗抹一點風油精再上解剖台,這是蕾蓉法醫研究中心嚴令禁止的,「今天遮住鼻孔的人,明天就會遮住眼睛!」蕾蓉每次說到這個問題,就異常嚴肅。

所以,當唐小糖走進廚房的時候,久經考驗的鼻子並沒有被血腥和腐臭熏倒,反倒是另一種為血腥和腐臭所深深掩蓋的氣味兒,被她敏銳地覺察到了:那是牙科手術時,伴隨著鑽頭的刺耳聲響發出的一種尖酸入髓的可怕氣息……

應該是大量的屍塊在硫酸中泡過、在鍋中煮過的結果,沒想到時隔這麼久了,還揮之不去。

唐小糖看了看廚房,雖然屍塊、鍋、案板、斬骨刀、放硫酸的桶都已經被警察作為證物取走了,但這裡由各種管道和爐灶疊合而成的陰森壓抑,依然可以體驗到案件發生時的情境……還有足底與地面接觸時的黏稠感、水龍頭不時的滴答聲、抽油煙機附近牆壁上大片大片的黃色油漬,更加讓她不寒而慄。

一個人,到底因為什麼,才會對同類產生非肢解不足以平息的仇恨?

幻覺,剎那間,出現。

那個往硫酸桶里浸泡屍塊的兇手,慢慢地轉過身來,滿臉的獰笑——

「唐小糖,你記住,這輩子無論你走到哪兒,我都要死死地纏在你的脖子上!」

她嚇得一哆嗦,身子迅速向後一躲!

「滋啦」!

還好是幻覺,還好是幻覺!

她拍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咋樣?」身後傳來了張超的聲音,「受不了了?」

唐小糖沒理他,歪著腦袋看剛才是什麼碰到自己的肩膀發出的「滋啦」聲:原來在廚房的門框上,貼著整整一圈黃色寬包裝膠帶。

「這是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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