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座凶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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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電筒射出的光芒像舌頭一樣舔在了防盜門上,照出了三個銹跡斑斑的阿拉伯數字。不知是時間久遠,還是質量粗劣的緣故,三個金屬鑲嵌的數字不僅斑駁,而且歪歪斜斜的,好像掛起了一串兒風乾已久的骨頭。

黑暗的樓道里,回蕩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這種氣味是不少經濟適用房和廉租房小區所特有的,來源於步行梯邊的一捆大蔥、窗台上的幾雙臭鞋墊子、用鐵絲掛在房梁下面的三五塊臘魚,還有牆角那幾個不知泡著什麼的黑色罈子……這些物什的氣味濃重而黏稠,讓人感到置身於其中的自己也成了罈子中的一塊腐肉。

唐小糖捂住了鼻子和嘴巴。

她偷偷看著站在旁邊的須叔。須叔把頭髮紮成一個髻,穿著一身寬大有如道袍的黑色衣衫,古銅色的碩大鈕扣更增加了他的神秘感。

想想下午找到他時,自己竟然是那樣的莽撞。

「你叫須叔是嗎?我叫唐小糖,我想加入你們的特種清潔工小組。」

須叔正在一間外表刷成淺藍色的庫房裡,跟幾個清潔工說著什麼,聽到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女孩的問話,扶了扶眼鏡,用冰冷的目光上上下下掃量了她幾眼,點了點頭。

唐小糖有點發懵,原來以為要經過什麼技能測試之類的呢,沒想到須叔竟然同意得這麼痛快。

看來這真的不是什麼好活兒,不然以現在各個招聘會都擠破頭的程度,何至於這麼輕易地就把自己這個闖入者錄用呢。

「我說……」唐小糖有點心虛了,「你們招人,不需要看簡歷和考試嗎?」

除了須叔,那幾個清潔工都笑了,其中有一個名叫李文解的小夥子,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白白凈凈的一張臉,目光純凈,望著她,笑得最是燦爛。

「一看你這模樣,就知道不是個干粗活兒的。」有個笑起來腋下的肉都亂顫的胖女人道。她個子不高,臉孔黑黢黢的,眼睛有些小,鼻尖又圓又大好像一頭大蒜,笑聲跟手指一樣粗糙,跟唐小糖相反,一看就知道是個干慣了粗活兒的。後來唐小糖才得知,她名叫王紅霞,原來就是家政公司的工人,是這群人之中唯一一個「科班出身」的清潔工。

還有兩個人,唐小糖就有點看不透了。

一個名叫張超,一望即知是個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人,他那張尖削的小臉上有一雙滴溜亂轉的眼睛,精光四射,且含有一種對萬事萬物都充滿嘲諷的意味,他的小分頭梳得油光鋥亮,而且是這幾個人之中唯一工作服上居然沒有一點污漬的人。

還有一個傢伙,是這夥人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也是唐小糖一看就厭惡的一個。他有五十多歲,模樣很像吳孟達,一頭灰不拉唧的短髮,方臉盤,眼袋比眼睛還大,嘴唇上有一撮小鬍子,站在那裡,身子擰成三道彎,褲子鬆鬆垮垮地掛在凸起老高的肚皮上,一旦往下滑的時候,他就用右手抓著褲襠往上拽,眼神極其猥瑣。

「我叫老皮,包皮的皮。」他笑嘻嘻地沖唐小糖擺了個剪刀手。

須叔看了老皮一眼,老皮馬上收斂了笑容。

「特種清潔工不是什麼高技術工種,會掃地、會擦洗、會刮牆皮就行,但有三個硬性的條件必不可少,你要是自己覺得能行,那麼我一切都OK。」須叔望著唐小糖說。

「哪三個硬性的條件?」

「鋼膽、鐵胃、瞎鼻子。」

唐小糖有點困惑,眨巴了兩下漂亮的大眼睛:「我有點兒不懂。」

「鋼膽,就是膽子要大。進入凶宅,難免會遭遇凶靈或其他不可預料的恐怖事件,膽子不夠大,遇上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嚇出病來,甚至當場嚇死,都有可能;鐵胃,就是消化系統要夠結實,別看見血液、腦漿或人體脂肪就嘔吐,不然到底是清理凶宅還是清理你的嘔吐物?瞎鼻子,就是對氣味不要太敏感,雖說凶宅裡面,警方已經將屍體、屍塊什麼的收走了,但血腥氣、肉體腐爛的臭氣,縊死者大小便失禁的氣味,會很長時間揮之不去,如果沒有一隻瞎鼻子,太敏感,也會沒完沒了地遭罪。」須叔看了看唐小糖,「我看你一副嬌小姐的模樣,行么?」

唐小糖把頭一揚:「別小看人,我可是法醫!」

這話一出,庫房裡像開了一槍似的,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驚呆了的表情。

「你是法醫?」須叔問。

「怎麼,不像么?」唐小糖很神氣地說,「我原來在蕾蓉法醫研究中心工作。」

李文解瞪圓了眼睛:「那可是中國頂級的法醫研究機構啊!」

「原來是蕾法醫的門下,失敬失敬。」須叔淡淡地說,「上午我跟她先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論,下午她的手下就來找我,要加盟我的團隊……」

「你別誤會!」唐小糖說,「我可不是她派來監視你的,我就是想跟你學學怎樣才能驅趕凶靈。」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須叔說,「特種清潔工負責清理犯罪現場的非證據性殘留,可不是什麼風水先生或驅魔道長。」

唐小糖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嘟著嘴說:「那好吧……」

「對了,有個事情先跟你道歉,他們幾個都受過一個月左右的培訓,還經歷過一次實習,驗收合格,從今天開始正式上崗工作,你初來乍到,也看到我們的情況了,不可能再抽出人力專門培訓你了,你就直接上崗吧,而且沒有你的工作服,穿著便服工作,行么?」須叔問。

唐小糖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淡粉色的天鵝絨運動服,很大聲地說了一句:「沒問題。」

「別答應得這麼乾脆。」須叔說,「還有幾件事,也提前說清楚的好。這份工作沒有固定工資,清掃單個凶宅,政府給出的費用是不論幾個人,一戶一千元,這一千元他們四個分,你是實習生,暫時一分錢都沒有,行么?」

唐小糖點了點頭。

「他們幾個人的工作內容不一樣。」須叔介紹道,「老皮負責生物污染的初步清除,王紅霞主要做地面和牆面清潔,李文解尋找和清除微量痕迹,張超管工具和垃圾收容,不過真的工作起來,經常分得不那麼清楚,一套程序和一般的家政公司沒有什麼區別。你剛來其實沒什麼事兒做,就跟著大家,看誰需要幫忙,就幫把手吧!」

雖然一下子沒有搞懂這幾個人具體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唐小糖還是「嗯」了一聲,突然冒出一句:「那你做什麼啊?」

老皮嘿嘿笑了。

須叔沒有接話,繼續對唐小糖說:「有幾條規矩,你一定要記住,進入凶宅之後不要大聲喧嘩、不要追跑打鬧、不要輕易挪動物體、不要隨便點亮發光物——」

「為什麼?」唐小糖好奇地問。

須叔往前邁了一步,一雙眼睛直直地盯住她的雙眸。

只隔了一層鏡片,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目光,只覺得庫房裡的氣溫陡然降到了冰點以下。

「聽我說,凶宅不是有人死過的地方,而是有人慘死過的地方。那個地方跟你們法醫解剖室的最大區別是:解剖台上有一具有形的屍體,等著你開膛破肚,而凶宅里只有無形的凶靈,它一直在尋找到底是誰給它開膛破肚,並不惜傷害無辜進入的人們以發泄怨毒。你剛才問我負責做什麼?現在回答你,我負責尋找凶靈、安撫凶靈,必要時驅趕凶靈,以保證你們正常、安全地完成工作。所以進入凶宅之後,你和他們所有人一樣,必須百分之百地服從我的指揮和調遣,服從到盲從的地步——而且,不要問那麼多個為什麼!」

這個人的身上有一種非常非常可怕的氣息。

唐小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求援似的看了看其他幾個人,然而令她失望的是,他們的神情都在說明,他們對須叔確實是「服從到了盲從的地步」。

「其他的規則,我回頭慢慢再跟你說。」須叔伸出右手,手掌朝上,「現在,你把手機拿出來,把聲音調成振動,交給我保管,工作期間不許接打電話。」

唐小糖從褲兜里掏出手機,交給了須叔。

須叔把手機扔進地上的一個灰色帆布袋裡,然後對著特種清潔工小組的全體組員說:「上次,你們跟我一起清潔了楓之墅特大兇殺案的現場,大家都表現得非常好。今天晚上我們要抓緊時間,清潔幾處凶宅,可能工作量比較大,沒辦法,畢竟這半年來,本市積累了114座沒有清理的室內命案現場,我們得像處理即將過期的食品一般,將它們一個個地吞咽、咀嚼並消化乾淨。」

這個比喻讓唐小糖有點反胃。

「出發,第一站,濱水園小區。」須叔說。

坐上一輛金杯麵包車,老皮開車,向濱水園小區駛去。骯髒的車廂里,散發著一股濃重的油污氣味兒,搖搖晃晃的車身,讓這種氣味兒變得更加噁心。唐小糖從早晨受了驚嚇到現在,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現在她彷彿生病的人來到醫院治療,精神放鬆了不少,頓時感到分外的疲憊,很快就在顛簸中進入了夢鄉……

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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