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詭案 2

普拉多重新駛進了城市,漸漸放慢了速度。

現在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但交通依然堵得要命,侯繼鋒想把吸頂警燈掛上,被劉捷攔住了:「咋地,你還嫌不夠亂?」不過,即便是真的打開警燈鳴笛,也未必有人能聽到,因為街道兩旁的商家競相用高音喇叭大做廣告的嘶喊聲,已經把整條道路籠罩在了一條噪音的甬道里。在十字路口,車子靠邊停了下來,侯繼鋒跳下車不知道幹嗎去了,有個交警走過來想提示他們違章,一看車牌,趕緊把臉一扭忙別的去了。蕾蓉將視線投向窗外:從左邊車窗望出去,一個掛滿彩旗的商場門口搭起了紅色檯子,有個年輕人在上面手舞足蹈,不停地說著重複的話,推銷天翼4G套餐,而台下一個人都沒有,幾個穿著廉價牛仔服、頭髮髒得油亮亮的少年靠在欄杆上,一邊分抽著一根煙,一邊輪流喊台上那個年輕人「傻逼」;右邊車窗外則是另一番景象,一棟看起來很高端的暗灰色商廈冷冰冰地矗立著,各種名牌服裝、箱包的樣品,從亮可鑒人的玻璃幕牆後面傲慢地搔首弄姿,沿著堅硬的牆根,一排流浪漢坐在用不知多少層的塑料布包裹的紙板箱里,目光空洞地望著這個似乎與他們毫無關係的世界。

「年輕一代和年老一代,同樣地無家可歸……」蕾蓉嘆了口氣,「難道這就是二十年來住房改革的成果?」

劉捷扭著胖大的頭顱,也透過車窗向外看了看,想說什麼又忍住了沒有說。

駕駛位左邊的車門被「呼啦」一聲拉開了,侯繼鋒鑽進了車,把一個好大的塑料袋遞給他們:「肯德基,你們先吃吧。」然後重新發動了汽車,向前駛去。

劉捷有點不好意思:「蕾處,對不住了,本來應該找個地方請你好好搓一頓的,可惜咱們得趕路,我想你早點到楓之墅,有更多的時間親自體驗和了解情況,所以咱們只能將就點,吃西餐啦。」

蕾蓉一笑:「你應該說美式家鄉料理,會更顯得高大上一點,沒事的,工作要緊,你還是接著說趙洪波到底是怎麼死的吧。」

劉捷問蕾蓉帶沒帶電腦,然後打電話讓下屬將「趙洪波自殺案」和「特種清潔工集體遇害案」兩個案件的所有相關資料,壓縮打包發到蕾蓉的郵箱里,蕾蓉一邊啃著新奧爾良烤雞腿堡,一邊從挎包里拿出IPAD,打開那兩個文件包,在劉捷的介紹下,對裡面的文件逐一瀏覽。

「這四張圖片,是楓之墅的平面圖,第一張是包括別墅和院落在內的楓樹嶺全景圖,後面三張分別標識的是別墅室內的一、二、三層。」劉捷又讓蕾蓉打開另一個文件,「這裡面的圖片比較多,包括案發後警方繪製的現場方點陣圖、現場全貌圖和現場局部圖,你回頭慢慢看,先來看這張,三樓最西頭,南北各有一間房屋,門對門,北邊這間是一個小型的健身房,南邊就是趙洪波半夜三更刮牆皮的那間書房,後來他也死在這裡面。」

蕾蓉點了點頭:「你到楓之墅勘查時,產生靈魂出竅幻覺的,是不是也在這間屋子裡?」

劉捷點了點頭:「現在,我給你講述一下案情的全部經過,不過,因為案發時我不在場——說起這個真是可惜,本來那天下午趙洪波特意打電話給我,邀請我過去,但是省廳臨時有個很重要的會,我只能推掉了,當然即便是我在場,也未必能破得了這個詭異到極點的案子——所以只能根據後來的審訊記錄和現場勘查報告,客觀地給你描述一下當時的大致情形,也包含一些我們的推測。這畢竟不是推理小說,所以我講得不會那麼生動,你多包涵。」

蕾蓉「嗯」了一聲。

「今年六月底的一天,據相關人員的回憶,大約是從中午開始,趙洪波給他的朋友們打電話,讓他們今晚到楓之墅一聚,理由是生病帶養病的,很久沒見到老朋友們了,想當面聊一聊,務必要來。給我打電話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我說我可能過不去,他說那你派個人來吧。我想了想,給市局刑偵總隊打了個電話,讓擔任副隊長的濮亮代替我去一趟,那傢伙從我當刑偵隊長開始就跟著我了,雖然有點粗心,但是嫉惡如仇,真的遇到什麼事情,肯定會挺身而出的。

「當天傍晚六點,濮亮開車上山,到達了楓之墅,也許是趙洪波『發瘋砍人』的傳聞鬧得太邪乎,所以雖然他打了不少電話,但來的客人不多,其中包括你今天上午見到過的生化危險品處理專家趙隆和房地產諮詢高級顧問羅謙,迎接他們的是管家,趙洪波一直在三樓沒有下來,此時楓之墅里還有一個廚娘和一個女僕,都在忙著晚餐的準備工作。客人們在一樓大廳里談了一會兒,忽然外面又來了一輛車,停車後,下來兩個人,大家都沒有想到,其中一個竟然是趙洪波的死對頭陳一新。

「據陳一新後來的說法,他是接到趙洪波的電話邀請才來的,趙洪波說想要跟他當面商量賣掉楓之墅的事情。他還帶了個名叫胡岳的人,原來在國內頂級的九門安保公司工作,被陳一新高薪聘來做貼身保鏢,可見陳一新心裡早有準備,這次來楓之墅只怕是宴無好宴。」

蕾蓉點了點頭。

「看著客人們都到齊了,管家上樓去,把主人請了下來,跟在趙洪波身後的,又是一個大家都沒有想到的人——他的兒子趙憐之。」

蕾蓉一驚:「趙洪波還有個兒子?」

「趙洪波沒有生育能力,所以領養了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做養子。這個趙憐之我見過兩面,年紀輕輕的,不愛說話,不愛理人,幹什麼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有時候坐在那裡,突然就身子一抖,滿眼驚恐萬狀地左看右看,特別害怕的樣子。後來不知道他跟趙洪波鬧了什麼矛盾,離家出走了,聽說養父出了事才趕回來,案發後我們在調查時,發現他有點神情恍惚,偏偏他又是犯罪現場最重要的目擊證人之一,所以我們跟他磨破了嘴皮子,但依舊沒有問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劉捷把話頭拉回來,「接下來,管家帶著大家到位於一層的餐廳去用餐,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位,趙洪波坐在上首,並刻意讓陳一新坐在了和自己面對面的位置上。一開始,還是正常地交杯換盞,說些輕鬆的話題,趙洪波的情緒也特別地好,始終笑眯眯的,不知是誰起的頭,話題突然拐到了凶宅上。」

蕾蓉正在咀嚼的嘴巴停止了蠕動。

「發給你的文件里,有當天在場的每個人對所見所聞的陳述,回頭你有時間的話可以細看,我只是把大致情狀給你介紹一下。」劉捷說,「按照大家的回憶,好像是有人先說現在新的商品房很少開盤了,然後就說到二手房的價格也在不斷上漲的問題,由此引到了凶宅上。陳一新哀嘆說,最怕手下的中介沒調查清楚房源乾淨不幹凈,一不小心把凶宅介紹給了買主,一旦買主後來發現了,打起官司來,不僅肯定會輸,而且一定會賠一大筆錢,然後他就指著羅謙,一頓諷刺和挖苦,說羅謙作為圓滿地產的高級顧問,在年初提出了一個什麼『凶宅戰略』,半年來公司花費大量資金收購了不少凶宅,雖然價格低廉,但賣又賣不動,很多真成了爛在手裡的『不動產』,羅謙氣得不行,卻一句話也不敢說。這時,趙洪波突然出來打圓場了,他問所有人一個問題,『世界上為什麼會有凶宅這種奇怪的東西存在』?

「這個問題把所有人都給問住了,片刻後,答案也就七嘴八舌地出來了。有人說是因為犯了風水的忌諱,有人說是社會治安不好鬧的,有人說這客觀上證明了人死後是有靈魂的,還有人說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凶宅,純粹是人們自己嚇唬自己的玩意兒,倒是濮亮回答得最痛快,『你咋不問問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人殺人呢』?」

蕾蓉想起上午濮亮跟須叔辯論時,那個認死理的較真兒樣子,不由得一笑。

「等大家都說完了,趙洪波笑道,『大家說得都很有道理,可是我有自己的看法——我覺得,有慾望,就會有凶宅。』」劉捷停了一停,看蕾蓉不大明白的樣子,繼續說道,「當時,圍繞餐桌而坐的人們也都一腦門子問號的樣子,趙洪波道:『難道不是嗎,每一起兇殺,歸根結底都是慾壑難填的結果,對金錢的慾望、對異性的慾望、對權力的慾望……種種的慾望,導致人與人之間展開殺戮,有了殺戮,也就有了凶宅,有了在凶宅中徘徊不去的凶靈。』

「一餐廳的人,都被趙洪波的這番話驚呆了,然而趙洪波接下來說的,令他們更加不寒而慄:『人的慾望是一件很奇怪的東西,沒有它,人類大概到現在還在樹上摘果子吃,也沒法繁衍後代,發明這個製造那個,所以,我對因為慾望而造成的凶宅總是抱有一分理解,對在凶宅中被害的凶靈總是抱有一分同情,甚至對那個致人死地的兇手,也抱有一分悲憫,畢竟,每個殺害別人的人,自己也是慾望的受害者,可是有一種人,我是極端憎惡並絕不能原諒的,那就是——刻意製造凶宅的人!』」

蕾蓉瞪圓了眼睛。

「濮亮後來告訴我,當時餐桌上所有的人,都差不多和你一樣的表情,有人看見趙洪波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兩道目光像鋼針一樣,直直地戳在陳一新的臉上,但陳一新照樣笑嘻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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