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詭案 1

「你相信凶宅里會有凶靈出沒嗎?」

微信發出,等了好一會兒,呼延雲回覆了,沒有文字,只有一個摳鼻子的表情。

蕾蓉不禁莞爾。

呼延雲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推理者,此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羈,只是因為跟蕾蓉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弟,所以才會回覆這麼個表情,換成別人問他這種問題,估計直接就被拉黑了事。

「這個傢伙對科學的信仰,比我堅定多了。」蕾蓉想,「如果剛才在場的不是我而是他,少不得會跟須叔有一場激烈的辯論吧。」

黑色的普拉多在鄉間土路上顛簸了很久,終於將腰一挺,躥上了國道,沿著由兩旁矮小而疏鬆的樹木劃定的界線向前開去,天幕依舊陰沉,好像有萬千重濃雲在醞釀著什麼,又好像纖雲皆無,只是一塊完整的鐵青色液壓機正在朝著頭頂緩緩落下。

兩棟灰色的爛尾樓,在遠處的原野上矗立著,一個個洞開的窗戶猶如一個個水泥喉嚨,嗷嗷待哺又慾壑難填。

「北京的房價怎麼樣?」和蕾蓉並肩坐在后座的劉捷忽然問道,胖大的身子撐得車內空間所剩無幾。

「還能怎麼樣,五環以里的建築用地越來越少,沒有什麼新房了,有也是動輒十幾萬一平米,要不是前幾年貸款買了一套兩居室,我恐怕要和很多同事一樣,晚上和屍體睡在一個辦公室了——好歹後者還有個冰櫃。」蕾蓉苦笑道。

劉捷瞪圓了眼睛:「十幾萬一平米?我三年前去北京出差,聽說五環以里的房子五萬一平米,就嚇得心臟病差點發作了……怎麼漲成這樣?」

「誰知道啊,我一個拿解剖刀的,可不會給中國的樓市做屍檢……省城的房價呢?」

「一樣的有價無市。」劉捷說,「前幾年,只要有個窗戶就能看見吊車,一颳風滿城都是建築粉塵,到處都是叮叮哐哐的裝修聲,那樓市火的,吃碗熱乾麵的工夫,房價就能翻一番,就這麼漲都不一定能搶得到,我自己那房子,還是因為剛才跟你說的本市最大的房地產商人趙洪波關照,才搞到了一套……先說清楚啊,他只是給我加了個號,房款我可是自己花錢付的,沒以權謀私……你別笑,現在只要是京里來人,我都恨不得先請到澡堂子里證一證清白。」

「趙洪波跟你關係很好嗎?」蕾蓉問。

「實話說,不錯!」劉捷爽快地回答道,「趙洪波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入的行,搞建築公司,他爸當過軍區司令,所以他的公司管理層一水兒的退伍軍官,聽話、守紀律、肯吃苦,幾年工夫就把公司做起來了。後來因為用地糾紛,跟本市一黑社會團伙杠上了,趙洪波手下都是職業軍人,打起架來不含糊,越鬧越大,我那會兒當刑偵隊長,處理這事兒的時候,有意偏向了趙洪波——軍警一家嘛,感情上就沒法兒不偏向,後來他知道了,找我喝了幾頓酒,結了交情,不過這人極通情理,那以後從來沒有因為私事找我幫過一次忙,主要是因為他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省城的業界老大,社會關係網能通天,根本不需要我幫他什麼。

「前幾年,他發現房地產不景氣了,加上他老爸去世,給他精神上很大打擊,連帶著生了一場大病,好像是脊椎骨感染了什麼病毒,病好後就變成了個駝背,他一想,反正錢也掙夠了,就宣布正式退休,公司交給手下打理,他自己在楓樹嶺上建了一棟別墅,準備帶著比他小很多的老婆在那裡隱居。誰知道搬進去沒到一年,外面風傳他患上了精神病,穿著白色的睡衣,光著腳,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偌大一個別墅里轉來轉去,經常自言自語,好像是尋找著什麼,又好像是在逃避著什麼,他老婆害怕得不行,跑了,別墅里就剩下一個老管家、一個廚娘和兩個女僕……我聽說之後想去探望他,可是工作忙,沒有時間,直到發生了可怕的事情。

「去年正月里的一天,深更半夜,我正在值班,突然接到電話,楓樹嶺派出所打來的,說楓之墅剛剛發生了案子,趙洪波舉著菜刀追砍家裡的僕人,一個女僕被砍成重傷,管家報的警。警方趕到時,天寒地凍的,趙洪波穿著單薄的睡衣坐在台階上,獃獃地看著趴在地上的女僕以及自己腳下一把被鮮血染紅的菜刀。在將他帶回警局的路上,他一直念叨我的名字,所以警員才打電話給我。我一聽,趕緊跑了過去,才一年不見,他的頭髮全白了,背駝得更厲害了,滿眼的血絲,枯瘦的身體不停地發抖,臉上籠罩著一層死氣,我問他為什麼揮刀砍人,他說他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事,又說那別墅里有個長著無數條腿的惡鬼,白天黑夜地纏著他。最可怕的是,他解開衣服給我看時,我發現他身上遍布著一條條蜘蛛網狀的紅斑,好像真的有什麼東西,像毒藤一樣一直絞纏在他身上……」

蕾蓉想了想問:「是帶狀皰疹嗎?」

「不是,帶狀皰疹那玩意兒我長過,不一樣。」劉捷說,「我覺得這老哥們兒非常可憐,便動員了點關係,帶他去精神衛生中心做了個鑒定,讓我震驚的是,醫生說他的神智十分正常,我說那他老在家看見鬼是怎麼回事?醫生笑著說了一句話,到現在我一直記在心裡,他說『趙洪波的腦子比你這天天熬夜辦案的人清醒多了,如果他真的看見家裡有鬼,那麼我建議你去查一下他家,而不是帶他來我這裡做檢查』。」

「那麼,你去他家裡了嗎?」蕾蓉問。

劉捷點點頭:「我讓他先在精神衛生中心位於市郊的療養院里療養,然後抽時間去了一趟楓之墅。你知道我這老刑警出身的人,什麼都見過,最不信邪,可是那別墅就是有一股子邪氣……」

「怎麼個邪氣法?」蕾蓉問,「樓梯是扭曲的?地板是傾斜的?牆壁都塗成黑色?還是掛著各種奇怪的面具?」

劉捷眨巴了半天眼睛:「你這說的啥啊?咱們現在在談真實的案件,不是聊推理小說和名偵探柯南。」

「那你說的邪氣指什麼啊?」

「從外表看上去,楓之墅不過就是一座被小河環繞的小山上的一棟普普通通的別墅,建築風格也沒多特殊、多古怪,走進去,裝修、傢具啥的也都正常,有錢人家咱不是沒去過,無非是踩的大理石、坐的小牛皮,可是楓之墅不一樣,待的時間長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我想想該怎麼跟你形容那種感覺,就是……就是屋子裡好像存在著一些並不存在的人。」

蕾蓉打了個寒戰:「好奇怪啊,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有那種感覺。」劉捷的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那天我到了楓之墅,先盤問了一遍管家和廚娘,了解了一下事情發生的前後經過,他們說趙洪波一年來確實精神狀態很奇怪,時而恍恍惚惚,時而暴躁易怒,總是獨自一個人待著,對著虛空說話,睡覺也不上床,不管多涼都喜歡在地上趴著。出事那天晚上,他躲進三樓的書房一直沒出來,深更半夜,屋子裡傳來刺耳的刮蹭聲,咯嚓咯嚓咯嚓咯嚓,吵得所有人都睡不著。管家想去提醒一下主人早點休息,推開門一看,眼前的景象把他嚇呆了,只見趙洪波正坐在慘白的月光下,拿著一把雪亮的菜刀,一下一下刮著牆皮,那面牆就像是遭到了剮刑一般,露出灰色的、斑駁的內壁。趙洪波一看到管家,像是殺人犯被窺視到了行兇現場,一聲怪叫就朝管家撲了過來,管家撒腿就跑,趙洪波緊追不捨,從三樓追到一樓,有個住在一樓的女僕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揉著迷迷糊糊的眼睛,剛一出屋,就迎面撞上趙洪波,趙洪波一刀劈在了她的肩膀上,女僕肩上帶著那把刀拚命往前跑,跑出了大門,一頭栽倒在地上,趙洪波上前把刀從她肩膀上拔了下來,看著血淋淋的菜刀,渾身發抖,把刀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台階上,不停地說『不是我砍的,不是我砍的』……直到警察趕來。」

「那麼,到底是不是他砍的呢?」蕾蓉問。

劉捷嘆了口氣說:「管家和那個受傷的女僕,是人證;刀把上只發現了趙洪波一個人的指紋,是物證。」

蕾蓉點了點頭:「你接著說。」

「我聽完,覺得這個案子簡直太古怪了,就決定把幾個和案件有關的地點好好勘查一下,我從一樓大門外面的台階開始,挨個屋子轉了轉,一開始那個管家還陪著我,不知怎麼,突然他消失不見了,老大一個別墅里,好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四周那麼空曠,安靜得死了一樣,我開始覺得心慌、氣短,腳脖子發軟,視線里一閃而過一些奇怪的景象,模糊的人形,飄忽不定,暗處,有嗤嗤的獰笑聲……我在黑暗的樓道里跌跌撞撞的,走進了三樓最西頭一間朝南的屋子,這種幻覺更嚴重了,雪白的牆壁上突然凸浮出一隻只手掌,像是有個被封閉在牆後面的人拚命拍打求救似的,耳邊又響起凄厲的哭聲和尖叫聲,我身子顫抖了一下,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腳一哆嗦,就有一雙虛像離開了另外一雙實體,接著是胳膊、手、都在慢慢離開自己的身體,我突然想起『靈魂出竅』這個詞,嚇壞了,掙扎著跑到窗戶邊,想開窗換氣,可不知道為什麼,那窗戶就在離胳膊尺把遠的地方,我伸出手去,卻怎麼也夠不到拉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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