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指甲 2

唐小糖撲到了蕾蓉的懷裡,號啕大哭起來:「嚇死我了,蕾蓉姐,可把我嚇死了!」

蕾蓉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好啦,好啦,沒事啦。我昨天來這兒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原打算傍晚坐高鐵回北京,後來突然想起你,就決定今早來看看,怕你休息不好,沒提前打招呼,剛才都走到樓下了,接到你的電話,可是一進樓道,不知怎麼的手機就沒信號了。」

唐小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聲,漂亮的臉蛋上掛著淚花,嬰兒肥的腮幫子胖嘟嘟的,好像塞了兩個紅蘋果。

「還好,沒怎麼瘦,這就對了。」蕾蓉端詳著她,微笑道,「天大的事也不能虧了嘴,這才是我們的小唐嘛。」

唐小糖破涕一笑。

蕾蓉走進洗手間,一眼就看見了白色洗手盆邊沿的那枚指甲,她從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把小鑷子,夾起來仔細地觀察了片刻,對著倚在門口的唐小糖點點頭:「不錯,業務沒丟,我的判斷跟你基本一致。」然後走到外屋,搬了把椅子進來,踩上去觀察那幾根管道。

管道外面塗的銀粉脫落了不少,銹跡斑斑的,沒有血跡——那枚指甲的新鮮程度很高,假如是最近在這間屋子裡發生過可怖的兇殺案,受害者的指甲被拔下拋到管道上,必然會沾有血跡,不過,如果有人擦拭過的話,用肉眼是看不出血跡的,必須用魯米諾噴劑噴在可疑部位,假如有天藍色熒光反應,則可確定該可疑部位存在血液。只是魯米諾噴劑畢竟不是口紅或柔膚水,饒是蕾蓉再愛崗敬業,也不能把那玩意兒隨時裝在身上,所以她採取了更簡單的方法:用手輕輕拂拭了一下管道的間隙,指尖感受到了灰塵的磨砂感。

沒人擦拭過。

也就是說,這裡不曾存在過血液。

那麼,那枚指甲到底是怎麼進入唐小糖的刷牙缸裡面的?

「這房子你租了多久了?」蕾蓉一邊問唐小糖,一邊朝她要了個保鮮袋,將指甲放進去,把一張標籤紙貼在外面,用碳素筆寫上提取物證的時間、地點等。

「一周。」唐小糖哭喪著臉說,「那個二手房公司信誓旦旦地保證絕對不會給我介紹凶宅,我一下子交了三個月的租金呢,這下子可虧大了。」

蕾蓉拿出手機,連續撥了幾個號碼,按照提示音的要求,輸入自己的警官編號,電話接通了。

她對著話筒,講了自己所在房屋的位置、門牌號:「你們查詢一下,這個房屋最近幾個月有沒有發生過兇殺案?」

回答說沒有。

「那麼,你們省廳或市屬的法醫機構,最近有沒有接到過如下特徵的屍體或屍塊——女性,30歲以下,身高在1.65米到1.70米之間,職業可能為出入娛樂場所的小姐、舞女,右手的食指或中指缺少一枚完整的指甲。」

回答依然是沒有。

蕾蓉掛斷電話,皺起眉頭,沉思了一會兒,抬起頭,看到唐小糖那張依舊慘白的面龐。

「這個地方你不好再住了。」蕾蓉說,「收拾一下東西,跟我走吧,咱們去找那個二手房公司,讓他們退你租金,不退也行,得給你找一套新房子。」

唐小糖巴不得聽到這句話,衝到卧室,把衣服、日用品什麼的收了滿滿一大箱子,然後跟蕾蓉一起出了門,臨出門前居然還對著屋子雙手合十拜了兩拜,然後鎖上門,雙手提著箱子一步一步向台階下面走去。

一路上,唐小糖的嘴巴就沒合上,不停地跟蕾蓉說自己這半年來的經歷:先是在市中心租了一個高檔公寓,生活特別的便利,後來不知怎麼的聽說公寓鬧鬼,嚇得趕緊搬家,搬到市法院對面的家屬樓里去,想著那地界陽氣硬,應該沒事,住進去才知道,幾年前有個住在這裡的幹部子弟連續拐騙女青年到家中姦殺,她只好又搬家。來到新住所的第一個晚上,她總覺得心裡不踏實,第二天到化工用品店買了瓶發光氨,回到家灑在屋子裡,關了燈,只見廚房裡一地的熒光,她馬上報警,警察來了,一問房東才知道,上一個租戶因為坐月子,請個月嫂是農村的,專門買了活公雞回家宰了,燉湯下奶……

事情鬧得這麼大,房東把唐小糖轟了出來,她找到二手房公司,租到了現在這個房子。

「你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蕾蓉苦笑道,「虧你還當過法醫,地上有血就一定是人血?」

「我是真的慌了神嘛!」唐小糖撅起小嘴,「誰像你啊,天不怕地不怕的。」

剛一走出小區,彷彿開了閘一般,立刻喧鬧起來。狹窄的街道上,公交車、私家車、計程車、自行車,擁擠不堪且犬牙交錯,鳴笛的鳴笛,按鈴的按鈴,跟兩旁茂密的樹木一起,交匯成一片墨綠色的濁流。一家剛剛開業的電器專賣店掛著「熱烈慶祝全國運動會在我市舉辦」的條幅,門口大喇叭反覆放著《最近比較煩》,也不知道幾個意思。一群白髮蒼蒼的老人彎著腰,在地上撿著爛菜葉子和被踩扁的聖女果,顯見得是為剛剛結束的早市收拾殘骸。幾個正在收攤的早點鋪子,將各種骯髒的炊具餐具往熱氣騰騰的鍋里塞,彷彿要把省城這糜爛和迷茫的早晨打包帶走,明天再上。

二手房公司並不遠,就在臨街的一條馬路邊,整個門臉塗成暖黃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賣有機雞蛋的,門楣上掛著塊牌子,上書「圓滿地產」四個字,右下角還標示著連鎖門店的數字,店門口有很多穿著黑色西裝的中介,站成整齊的三排,聽最前面的一個長著將軍肚的頭目訓話。不知頭目說了什麼,他們突然集體鼓了三下掌,齊刷刷喊道:「要!要!要!」把一個遛狗的老頭嚇了一跳。那頭目繼續講話,沒說幾句,黑西裝們又集體鼓掌喊道:「好!好!好!」這之後,他們像泡了水的壓縮木耳一樣散開,少數進了店裡面,絕大多數站在門口,拿著一摞宣傳單向來往的路人發放。

蕾蓉帶著唐小糖剛剛走進店裡,有個中介就笑容可掬地迎上來道:「您好,請問您是要買房還是租房?」

唐小糖說:「我懷疑你們租給我的房子是凶宅,請把租金退給我!」

那中介收斂了笑容,對著裡面喊了一句「店長」,剛才在門口訓話的將軍肚走了過來,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在兩個女孩的身上摩挲了好幾遍,才問什麼事情。唐小糖把大致經過說了一遍,那店長一邊聽一邊不停地冷笑,最後道:「有枚指甲就是凶宅,那有個避孕套就是窯子了?」

店裡頓時爆發出哄堂大笑。

「我想你大概沒有聽明白。」蕾蓉很平靜地說,「那是一枚由於暴力撕扯導致脫落的完整指甲,不知為什麼掉在了我朋友的刷牙缸里,當然這不能成為斷定那房間是凶宅的鐵證,但是至少讓人心裡很不舒服,我建議你們最好退還她租金,或者給她重新再找一套房子。」

「不行!」店長搖搖頭,「租金早就付給房東了,我們沒法再去跟人家要,重新找房子更不可能,不是說我們沒有房源,而是我要是答應了你們的要求,等於默認那房子是凶宅,我們公司對外承諾過,所有經手的房子都上追三代,絕對不會租售凶宅。砸我們公司招牌的事兒,辦不到。你們要麼就繼續住,要麼就搬走,沒別的選擇。」

蕾蓉想了一想,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省城的房價遠不像北京那麼貴,一個一居室,租金一個月也就一千出頭,犯不著為這麼點兒錢把事情鬧大,於是她對唐小糖低聲說:「小唐,算了吧,總共三千多塊錢的事兒,再說接下來你還不一定在這兒住了呢,乾脆咱們不要這錢了,你直接跟我回北京吧。」

唐小糖家境極好,嬌生慣養長大的,既任性又膽小,剛剛被那枚指甲嚇得不輕,雖然不想白扔三千塊錢,但也不願在這件事上糾纏太長時間,於是點了點頭,拿出房門鑰匙遞給那個店長說:「這是房子的鑰匙,還給你,算我倒霉,房子我不住了,租金我也不要了。」

兩個女孩轉身正要往外面走,店長突然喊了一聲「站住」,繞到她們面前,攔住去路。

「你幹嗎?」唐小糖的手不自覺地揪住了蕾蓉的袖子。

也許是看這兩個女孩放棄了討要租金不想惹事,或者聽她們的口音並非本地人,這個店長忽然覺得她們好欺負:「我可把話說在前頭,你們出了這個大門,不許在外面胡說八道,說我們介紹給你們的房屋是凶宅,不然別說我不客氣。」

「嘿!」唐小糖火了,「嘴巴長在我身上,我想說什麼還要你來管?」

「我倒真想你這小嘴兒長在我身上呢。」店長一臉淫笑地說,「出門打聽打聽,『圓滿地產』可是省城最大的房地產中介公司,要是你們說了不該說的話,傳到我耳朵里,到時候別怪哥哥我做出什麼既不中看又不中聽的事兒來啊。」

唐小糖罵了一句「臭流氓」!一把將他推開,拉著蕾蓉就衝出大門,誰知那店長喊了一句「攔住她們」!在門口發宣傳單的那些黑西裝們,呼啦一聲像蒼蠅似的圍攏了過來,往兩個女孩身上又是靠又是蹭的,嘴裡說著不乾不淨的話。蕾蓉和唐小糖正急得滿頭大汗,忽然一輛黑色的豐田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