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雨春歸 第395章 軍威

胡宗憲的總督府位於杭州北面北新關位置,卻不在城中。這個時代的杭州城並不大,裡面滿滿地擠了杭州府衙、浙江巡撫衙門和錢塘縣衙,顯得有些擠。

浙直總督節制南方五省軍政,又是一個準軍事機關,攤子鋪得極大,又怕擾民,就沒設在城中。

一路行來,北新關到處都吃關卡和穿著鮮亮鎧甲的士兵,滿眼都是明軍士兵軟檐氈帽上的紅纓子。

……

「轟,轟!」所有的士兵都發出整天的吶喊,舞動著手中的長矛,將大約數百隻麋鹿朝同一個方向驅趕。

等吳節趕到總督府的時候,就被人請到郊外營地,同胡宗憲和浙江巡撫、杭州知府等一眾地方官坐在高台上置酒作樂。

吳節乃是皇帝的欽差,身份清貴,浙江巡撫等人對他倒是非常客氣,只胡宗憲卻是一臉的淡漠,從頭到尾就沒有同他說上過兩句話。

羅龍文就坐在吳節的身邊,說起來也奇怪,這廝見吳節並不像預想中的那樣滿臉的仇恨,反饒有興味地看著吳節,嘴角帶著一絲冷笑。

「諸君,本督前陣子去海門巡查防務,大軍回杭途中正好碰到這一群麋鹿,就一路驅趕,吆了回來。今日請各位前來,便是效法乘馬射虎之田獵,激勵士氣,獲山珍野味也用於宴饗賓客充君之庖。」胡宗憲端起杯子:「且飲一杯。」

浙江巡撫和杭州知府忙恭敬地飲了一杯,連聲的讚歎。

胡宗憲在江浙經營多年,地方官吏都是他的人,胡總督有如此雅興,各人自然是連聲喝彩。

不得不說,吳節自從來這裡之後,就沒人搭理,他自然知道這些地方官們都是得了總督府的授意,也不在意,只一個人喝著酒,悠悠地看著熱鬧。

麋鹿這種東西又叫四不像,產與江蘇、浙江、福建沿海灘涂,這會看到這麼大一群保護動物,倒也有趣。況且,大軍田獵,場面壯觀,可比看好萊塢大片過癮多了。

只吳節身邊的一個七品官冷哼一聲:「文恬武嬉,國家每年花這麼多軍餉,就是讓你們來獵殺麋鹿的嗎?」

這話說得很大聲,頓時,就有不少軍中的將士對他怒目而視。

而地方官們都同時將頭低了下去,裝著沒有聽到的樣子。

胡宗憲和羅龍文相視一笑,顯然不將這人的話放在心上。

這人是新任的錢塘知縣,在眾人中品級最低,排在末席,吳節是正六品,則排在倒數第二。

他叫趙文,以前在理藩院做官,最近才外放到錢塘縣。

這人乃是清流出身,非常不通人情。

吳節聽到他說出這種煞風景的話來,就輕笑了一聲。這個趙文並不從屬於朝中任何一方勢力,而且性格古怪。正因為如此,朝廷才將他派到錢塘縣這種風水寶地來,給嚴黨添賭。

明朝的清流是出了名的不好對付,只要被他們粘上了,管保你腦袋大上一圈。

估計也因為知道他難纏,剛才胡宗憲才對他的話置之不理。

可吳節這一笑,卻引起了趙文的注意:「吳大人可是不同意本官的話,又或者覺得這種田獵之戲無傷大雅?」

吳節:「有些不同意,我覺得吧,射獵就相當于軍事演習,對提高士兵的戰鬥力和士氣卻是大有好處的。趙大人,吳節不懂軍事,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

「操演士卒,有這種操演法嗎?」趙文冷笑:「倭寇來去如風,多是小隊人馬乘舢板在內河之中如風來去。若要對付他們,得選小股精銳士卒,以快制快。像今天這種情形,大軍步下堂正之師又有什麼用處,人家可不會傻楞楞地朝你軍陣撞來。」

吳節心中微微一楞,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個道理。倭寇入侵時都是幾十人上百人的小股部隊,飄忽不定,根本不可能同你擺開了架勢戰鬥。要對付他們,只能以小股精銳對小股精銳,頗有些後世特種部隊作戰的意思。

實際上,戚繼光在抗擊倭寇的時候就這麼干。以小部兵力不斷消耗敵人勢力,再把住戰略要點,一點點擠壓倭寇的戰略空間,以便聚二殲之。

這個趙文說得倒是有寫道理,這傢伙不就是個腐儒嗎,怎麼有這樣的軍事眼光了?

心中好奇,正要再請教。

「咻咻,咻咻!」無數羽箭朝天上射去,在最高點時猛地一頓,然後拉出長長的弧線,雨點一樣落下。

受驚的麋鹿群發出一片尖銳的叫聲,四散而去。

還是有幾頭鹿被亂箭射中,倒在血泊之中,渾身抽搐個不停。

可被周圍林立的士兵阻擋,只能向東狂奔。

東面是一一條小河,再過去就是一大片滿是稀泥的灘涂,如果鹿群去了那裡,這次圍獵就要白忙一趟。

正在這個時候,小河邊上的蘆葦盪中突然站起大約一兩百士兵,手中皆端著火銃。

「轟隆!」一排濃得化不開的白煙騰起。

沖在最前頭的麋鹿就好象觸電一般顫了一下,倒在地上。

前排的鹿群倒下,後面的還在往前沖。

然後有是一排槍聲,接著又是一排,竟是歷史上有名的三段擊。

轉眼,蘆葦盪前就壘起了一排麋鹿的屍體。

還沒等驚慌的鹿群轉向,如雷的馬蹄聲響起。

大約百餘騎兵手執長矛奔來,將還戰立的麋鹿一一刺倒在地。

卻見得,滿地都是殷紅的鮮血,風吹來,粘血的蘆花隨風飄蕩。

「威武,威武!」千萬士卒同聲吶喊,原野中回蕩著一股肅殺之氣。

再座的官員都還是第一次看到軍營的血氣,都驚得面容蒼白,有的人甚至兩股戰慄,杯中的酒液也盪了出來。

吳節看得明白,胡宗憲和羅龍文都是相股一笑,眉宇中全是滿意的神色。

吳節也覺得胸中激蕩,大明的軍戶制度已經徹底糜爛,邊軍也不堪使用。嘉靖年雖然是明朝最鼎盛的時期,可這種鼎盛僅僅表現在經濟上,軍事上面卻是一塌糊塗。

尤其是江南一地的鎮軍更是爛得不堪入目。嘉靖初年的時候,甚至發生過幾個倭寇橫掃十幾個縣份,卻沒有一支明軍敢出城野戰的咄咄怪事。

如今,胡宗憲手頭這支軍隊經過多年的戰爭,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總算是鍛鍊出來了。

將來若是國家有事,也不至於喪師失地。

回想起嘉靖三十九年自己剛進北京城的時候,北京城竟然被蒙古俺答圍困時的情形。吳節不禁想:如果這支軍隊當時在北京,大明朝又何至於被人家欺負成那種慫樣?

吳節忍不住叫了一聲:「好,真威武之師也!胡總督練得好兵!」胡宗憲雖然同他吳節道不同不相為謀,可說起才華和能力,說起對國家所做出的貢獻,卻不得不讓吳節心生敬佩。

突然,又有不諧和音傳來。

身邊,那趙文冷笑一聲:「也只能哄哄吳大人這種外行罷了。」聲音雖小,可他的話實在難聽,卻引起了吳節的注意。

吳節心中頗為不快:「趙大人何出此言?」清流們為反對而反對,致疑一切以示存在,對這種人,他是非常鄙夷的。這種腐儒也沒有任何建設性的意見,遇到事都習慣性地譴責懷疑反對,彷彿不如此不能顯示出自己能獨立思考一樣。其實,就是一噴子。

這種人吳節在現代社會的網路上遇得多了,討厭得緊。

「什麼胡大人練得好兵,這分明是人家俞大猷一手調教出來的,身經百戰的廣東粵北軍。」趙文面上的譏諷之色更濃:「當年胡大人來東南的時候,手頭沒有一兵一卒,還不是靠戚、俞二人一手維持,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可胡大人是怎麼對俞大猷的,想必吳大人心中也清楚得很。」

吳節這才明白,難怪這支軍隊如此剽悍,原來是俞家軍啊。這次軍隊是俞大猷在廣東時拉起來的,士卒都是粵北韶關地區的青壯。粵北人雖然瘦小,可驍勇善戰。

這支軍隊從廣東打到福建,又殺到浙江,乃是大明朝一等一的敢戰之師。

可即便立下如此大功,俞大猷還是差點壞在胡宗憲手裡。

微微一想,就記起了相關的歷史記載:

嘉靖三十八年,賊泛海流劫閩廣,佔領福建泉州浯嶼,御史李瑚一再上奏彈劾胡宗憲縱賊,胡懷疑是俞大猷為其同鄉李瑚提供了軍情內幕,故奏上一本,委罪俞大猷,說岑港之敗,完全是由於俞大猷的作戰不力。帝怒,逮俞大猷系詔獄,再奪世蔭。錦衣衛陸炳知俞大猷冤,為通關節,送錢於嚴世蕃,大學士徐階亦為之擔保,才被釋放到大同戴「罪」立功。

……

看來,胡宗憲的品德並不像傳說中那樣高尚。

辦了俞大猷之後,這支軍隊自然就落到了他手裡。

一時無法接受這樣一個英雄竟然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吳節有些沉默。

趙文倒來了勁,繼續冷笑著小聲道:「可這麼一直強軍落到胡大人手中又如何,這幾年過去了,竟沒有出過浙江,整日在杭州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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