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雨春歸 第372章 有眼不識泰山

「這是怎麼了?」水生膽子也大,一時好奇,禁不住湊了上去,朝一個士兵拱了拱手,忍不住問。

「閃開,看什麼看?」開道的一個士兵橫著眉毛罵道:「你這個小青皮,整日就知道在這碼頭上廝混,早完也落得這麼一個下場。明白告訴你,這鳥人販賣私鹽,走私鎧甲,無論哪一條都是死罪,正好被我中軍都督府拿住,這次是妥當地要被夷三族了。」

說完,就一跳踢了過來。

水生抽了一口冷氣,寒毛頓時就豎了起來。說起來,雲易能夠上船通關,他還居中做了掮客,若真追究起來,只怕也免不了一個流放的處境。一來是心中畏懼,再則又迫於對方的官威,竟忘記了躲閃。

正好被人一腳踢中跨下,尋常人吃這一記,早疼得癱軟在地了。

水生一身武藝,早將身子鍛煉得如鋼鐵一般,卻是巍然不動。

那士兵反被震得後退一步,眼見著就要跌倒在地。

水生一看不好,忙上前一步將他扶住,賠笑道:「得罪軍爺,死罪死罪。敢問,就拿住了這麼一個,船家沒拿嗎,有同謀反否?」

那士兵見一腳踢不倒水生,也吃了一驚,正要發怒。

旁邊一個同伴道:「符老二,你同一個潑皮置什麼氣,辦爵爺的案子要緊。」又抬頭對水生罵道:「滾一邊去,咱們衙門的事情你亂打聽什麼,想著死?馬拉個批,就拿住了這麼一個又怎麼樣,同其他人也又有何干?」

說完,再不理睬水生,就架著雲易要走。

突然間,彷彿死去的雲易突然睜開眼,發現了水生,猛地伸出斷了的手朝他抓過來,無聲地張開了嘴巴,露出半截斷了的舌頭。

「嘿,你還醒過來了,怎麼,還不甘心。」那個叫符老二的朝雲易臉上吐了口唾沫,罵道:「好叫你死個明白,你是得罪了京里來的貴人了,坐了人家的船,還口舌不幹凈,死都不知道怎麼死,怨你命苦吧……」

話還沒說完,一個士兵就叫道:「老二你亂說什麼,想死嗎?」

符老二面色大變,低著頭同眾人一道走了。

「京你的貴人……作了人家的船……難道?」水生呆住了,心中的疑惑更甚,正在這個時候,身邊其他看熱鬧的百姓卻是一聲驚叫。

這片叫聲將他驚醒過來,回頭一看,只見得朱茂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原來,這朱書生素來膽小,什麼時候見過十指盡斷,舌頭被人割去半截的血淋淋的場面,頓時昏厥過去。

「秀才,秀才,你怎麼了?」

忙向旁邊的腳夫要了一瓢水,喂進去一口,其餘都潑到他頭上。

半晌,朱書生才幽幽醒來,大叫一聲:「我這是死了還是活著?」

眾人都笑道:「書生,你自然是活著的。」

水生見朱茂水淋淋的,渾身顫個不停很是可憐。他心中有事,就道:「秀才,你先回去吧。」

「不。」卻不知道朱茂從什麼地方來了一股子力氣,掙扎著站起來,道:「先前在學堂里我聽人說本科應天府試主考,翰林院學士,去年殿試頭名狀元吳士貞吳大人要來南京,各縣的縣尊都要來迎接,我得也去湊個熱鬧。」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說的是誰呀?」水生心中大震,京城來的大人物,還姓吳。

「狀元公你知道吧?」

「啊,狀元。」水生抽了一口冷氣,狀元他是知道的,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聲音就變了:「你說的那個狀元公姓吳,多大年紀?」

朱茂:「是姓吳啊,吳士貞,這天下的讀書人誰沒聽過他的名字。連中六元,古往今來第一人。他的詩詞,那叫一個意境開闊,如同長江大河,一瀉千里。」

說著話,朱茂眼睛裡滿是精光,忍不住高聲唱道:「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壯哉,壯哉!音調鏗鏘,氣勢奔放,說盡我輩華已逝,壯志未酬的落寞悲苦。想必吳士貞當年寫這首詩時,正值懷才不遇之際……借用他那句話『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吳益州』,今日若能見上他一面,我就算是死了也甘心!」

朱茂渾身都是水,頭髮也散了,鞋子也掉了,神情亢奮。

碼頭上都是下里巴人,如何聽得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只覺得這人又唱又跳,分明就是失心瘋。

都叫道:「這書生瘋了,快快快,快叫郎中。」

「叫郎中,誰給葯錢,依我看來,灌進去一口黃湯就好了。」

水生也覺得朱茂的情形有些可怕,忙叫來一輛熟識的推貨的小車,將他抱起扔在車上:「秀才,你還是回家去吧!」

「我只是個童生,不是秀才。」朱茂還在掙扎:「我要與吳士貞一晤。」

就有人勸道:「書生,就算你說的那個貴人來了,卻也見不著。你想啊,那麼多縣尊老大人,碼頭肯定要清場,不是舉人老爺,根本就靠不攏。」

朱茂還是不依,水生惱了,道:「秀才,你還是回家去吧。再不走,就要被人灌大糞了。」

朱茂這才嚇得清醒過來,堂堂讀書人真若被人灌了黃湯,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

這才不再掙扎,任人將自己推走了。

等朱茂走了沒多長時間,就聽到幾聲炮響,頓時,碼頭上就跑過來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開始清場,一邊將鞭子甩得山響,一邊高聲喝道:「都閃開了,府學學政大老爺和各縣的縣尊老爺過來迎接主考老爺了,若驚了大老爺,直接打死!」

就遠遠地將閑雜人等趕得看不到影子才罷休。

正忙碌著,又有差官手搭涼棚朝江面上看去,高聲喊:「吳大老爺的官船來了!」

水生裹在百姓之中,一不小心也吃了一鞭。聽到這聲喊,轉頭朝江面上看去,卻看到一群小舢板上插中軍都督府和厘金局的旗幟,如眾星捧月一般將一條大船護衛著朝碼頭開來。

那船,霍然就是水生先前所坐過的,吳老闆那條……

水生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臟跳得快要躍出腔子來。

心中的疑惑越發大起來,趁人不備,就偷偷地躲在一大堆竹麻包里,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面。

接著,就是一群穿著各色官服的官員聯袂而來,補子上的仙鶴、鵪鶉、鷺鷥什麼的,耀得他眼睛都要花來。

又過了好一陣子,船終於靠岸,水生定睛看過去,一身布衣的吳節吳老闆在一個身穿大紅衣的武官的陪同下笑眯眯地走過來。

立即就有幾個官員迎上去:「吳學士」、「成安伯」地,又是拱手,又是招呼,態度極其恭敬。

聽到成安伯的名號,水生更驚,這可是南京守備,整個南京地區的大軍頭,真正的達官貴人啊。

而且,這麼一個二品的伯爵,竟然和吳老闆如此親熱……這麼說來,吳節還真是京里來的貴人了。

接下來一眾官員們紛紛上前同吳節敘談,說些讓水生聽不懂的話。而吳節則一一應酬,舉止從容得體,帶著一股雍容大度的氣勢。

「假的,假的,一定是請了戲班子來演戲給我看的。」水生忍不住在心中呻吟了一聲,可他也知道,自己不過是潑皮一條,又有誰肯花工夫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出來,就為騙他。

而且,這些人說的話自己卻是一句也聽不懂,就好象那朱秀才偶爾發酸時所說的一樣。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很快,水生心中的懷疑就被粉碎了。

因為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上元縣的知縣段大人。

上元縣雖然是個縣,但治所卻在南京城裡。知縣大老爺每月都會升堂兩日,初一、十五。

水生以前去看過兩回熱鬧,記得段大人的模樣。

而就在這裡,段縣尊正好站在吳節身邊,一臉的恭敬,就好象一個個後生小輩一樣。

在往常,一個知縣在水生心目中已經是大到天的人物,更別說一個伯爵。而且,這些人對吳節就好象非常尊敬。

看來,吳節真的就是京城裡來的貴人了,比成安伯的官還大。

想明白這一點,水生整個人都好象被雷電擊中,再動彈不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等吳節上了四抬大轎,又有軍隊開道,浩蕩離開碼頭以後,水生才獃獃地從麻布口袋堆里站起來,眼睛也直了。

一邊機械地向前走著,一邊喃喃道:「他是貴人,他真的是貴人,我水生竟有眼不識泰山,錯過了這麼一個大機緣。」

「百年修得同船渡,這也是上天可憐我水生苦了一輩子,將我送到貴人身邊。只需入了人家的青眼,這輩子的富貴就有了。那董大郎不過是做了胡總督的幕僚的便宜舅子,不就混得風生水起。聽人說那幕僚在胡大人府中屁都不算一個,跟門房一樣。可就這樣,董大郎靠了這層關係,搖身一邊,坐了南京打行的頭把交椅。」

「那吳大人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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