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84章 不速之客

雪一陣陣緊如一陣,在雪地上站著,聽到楚腰館裡里的笑聲。一陣冷風吹來,吳倫幾乎被涼透了心。

身上一顫,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作為一個讀書人,吳倫也知道明朝讀書人的厲害和難纏之處。

王爺這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動用了以前在京城埋下的棋子,這才得了一個回到中樞決策機構的機會,理由是與天子團年。

可過完年之後呢?

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只要一過大年十五,隨時都有可能被人趕出京城,只需有人看景王不順眼。

所以,景王這次回來,一意低調,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這個基調也是當初吳倫提議的。

吳倫當初在四川時被吳節壓得束手束腳,敗得極慘。不過,說起來,這人還是頗有頭腦的,否則也不會被景王看重,引為臂膀。

在景王身邊被人一口一個「吳先生」的叫,接受眾人的尊崇景仰,吳倫這段時間也有點飄飄然找不著北,還真拿自己當無雙國士了。言必談孔孟朱程,開口就是詩詞歌賦,很是收穫了一些崇拜的目光,內心中也開始膨脹起來。

說起這次來楚腰館,最近彩雲姑娘如日中天,京城中有身份有地位之人,如果沒同她說過話,聽過她的曲子,枉稱名士。

做為景王府的首席先生,按照後世的說話,他又是個文青氣質濃郁之人。頓時來了興緻,想去見見這個大才女。

當然,對於風月場的消費他還是很清楚的,尤其是這種一流的清館人,不搬出金山銀海來,根本就跨不進那道門。

打個比方,現在的吳倫就起身份而言,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公務員,而彩雲則相當於一個紅透半邊天的女明星,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所以,吳倫就說服了景王過來看眼界,順便讓王爺買單。

卻不想,一看到吳節,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吳倫徹底爆發,甚至還將景王搬了出來。可他還是忽略了讀書人和吳節的厲害,不但丟盡了臉,還引起王爺的不快。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景王的性格,這個王爺粗魯無禮,心胸狹窄,偏偏膽子有小。剛才受到這麼大的驚嚇,想來他內心中已經恨了自己。

王爺若要用你時,可以將你捧到天上去。可若討厭你了,你就是臭狗屎。

顯然,剛才一幕,他是徹底對吳倫失望了。

吳倫站在雪地上,只覺得天下之大,自己卻無處可去。

回王府,自己已經觸怒了景王,就算回去,也不可能有以前那種地位,搞不好今後也就在裡面混吃等死。

可如果不回王府,又能如何。

當初自己能夠重新拿回秀才功名,靠的就是王府的力量。後來能夠在鄉試考場上中了舉人,雖然不願去想,卻不得不承認,景王在其中還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從頭到尾,他身上都烙著景王府的烙印。景王還說了,這次會師若中了自然是好,若不中,吏部那邊他已經說好了,左右要給他一個官職。如果離開王府,自己還談何前途。中進士,他沒有任何把握啊!

雪不停落下,在外面矗立良久,兩肩和帽子上就落滿了積雪。

裡面的笑聲還在一陣陣傳來,間或絲竹之聲、彩雲輕輕柔的吟唱、吳節的高聲大笑,士子一陣接一陣潮水般的喝彩。

聽到吳節的爽朗的笑聲,吳倫身上一顫,強烈的妒忌湧上心頭,將他從痴呆中驚醒過來。

眼睛紅了:該死的吳大傻,你好好地在南京跑回四川來做什麼,如果沒有你,我吳倫此只怕已經娶了唐小姐,逍遙自在過活。你一回四川,不但壞了我的大好姻緣,還勾結錦衣衛壞了我的功名。好在天不絕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離開四川之後,我吳論竟然認識了王爺這個命中的貴人,中了舉人。眼見著前方一片光明,可這片光亮也被你給掐熄了。

難道,我命中當真要犯你這個小人嗎?

不。

現在的吳論在士林中的名聲已經徹底壞了,如就此認命,還談何精彩瑰麗的人生。

不,不能認命。

身子又是一顫,吳倫一咬牙,邁開步伐,朝景王府的方向走去。

來的時候還不覺得,待到回去,卻發現這條路是如此漫長。

大半夜的也找不到車馬,只能彳亍而行。

吳論平日間享受慣了王府里的車馬從人,早就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了。這一走,身上軟了,腿也酸了。

只幾里地一走下來,就氣喘如牛。身上的汗水一陣接一陣如泉水般湧出來,熱得只想脫衣服。可兩隻腳卻冷得快要麻木。

原來,走了這麼長路,他腳上的布鞋早就灌滿了雪水。

不長的一段路,吳倫走了將近一個時辰。

景王的封藩之地在湖北,他長在皇宮,成年之後,嘉靖心疼這個小兒子,在城中賜有一座大得驚人的院子做他的王府。

景王這次回京,依舊回到這裡居住。

實際上,明朝的所有親爺在京城都有王府,以備進京面聖使用。

回到王府之後,飛快地跑過自己房間,換了乾淨的衣裳,只覺得四肢百骸都像是要散架了一樣,就招呼一個下人給自己打洗腳水。

那下人是王爺特意派到他身邊服侍的,平日里倒是百依百順,一臉恭敬。今日卻變了臉,喊了半天,卻不動。

最後還哼了一聲,諷刺道:「吳先生,熱水在伙房,這個時候估計已經沒人。」

就沉著臉站在那裡,冷笑著看著吳倫。

這自然是假話,如王府這種地方,伙房通宵都有人值班。這傢伙估計也是知道自己失了寵信,覺得沒必要在討好他了。

這景王府里小人成堆,都是勢力眼。

「這個小人!」吳倫正要發怒,就聽到遠方傳來一陣陣笑聲。聲音很微弱,可在寂靜的夜裡卻傳得很遠。

聽聲音正是景王,是從王府前廳傳來的。

大半夜的,居然還有客來訪,這事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吳倫心中一凜,當下強忍下心中的怒氣,客氣地問隨從:「阿四,敢問王爺這是在做什麼,這麼晚還有訪客?」

阿四:「吳先生,我不過是一個下人,如何知道?」神色有些不耐煩。

吳論依舊客氣地說:「阿四你是王府老人,又有什麼不知道的,還請教。」

吳倫的這個態度讓那個叫阿四的下人很是得意,這才笑道:「是啊,我從小在王府長大,這裡面的大事小情誼,還真沒有能瞞過我的。今天晚上來王府的卻是兩個道長,一老一少。年輕那個看起來好象不是什麼正經人,一進王府,眼珠子就滴溜溜亂轉,落到丫頭們身上,再不肯挪開。倒是那個老道長看來很有派頭,頭髮鬍子都白了,好一個神仙人物。」

「道人……」吳倫好象意識到什麼,沉吟片刻,急問:「這兩位道長是不請自來還是王爺傳進府的?」

如果是不請自來,又能夠得到王爺的接見,想來肯定會有些名氣。如果是傳進來的,怎麼選在大半夜?

阿四:「都不是,據說這兩個道人名氣極響,是個活神仙,不是一般人請得動的。前天,王妃娘娘就派人送上厚禮去請,人家接了禮物,說等有空再過來。卻不想,選在這麼個半夜。王爺前腳剛一回府在,這兩個道人就到了。看得出來,王爺還是很高興的,對那個老道人一口一個『胡老神仙』地叫著。」

「胡老神仙。」吳倫一震,腦子裡突然響起一個人的名字:胡大順。

這人可是景王的舊識,在宮中做了十多年道士,可說是皇帝的身邊人。

他大半夜來王府,肯定不會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不行,如此要事,我吳倫絕對不能錯過。

想到這裡,吳倫也不猶豫,立即朝前廳走去。

果然,大廳堂那邊有兩個道人,一老一少。

老的那個看起來很是氣派,估計就是胡大順。至於小的那個,看起來油滑刁鑽,倒像個市井潑皮,正是胡大順的兒子胡元玉。

王爺也在,和老道人在院子裡邊說話邊散步,大冬天的也不怕冷不怕黑。

胡元玉和周護衛則遠遠地跟在後面,免得打攪了王爺和胡大順的談興。

「王爺。」吳倫一拱手,小心地站在一旁。

景王見是吳倫,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將頭扭到一邊自與胡大順說話。

吳倫有些手足無措,顯得很是尷尬。

周護衛這人是武人出身,卻沒有王府中那些下人們的勢利眼。朝他笑了笑,而胡元玉則好奇地看著吳倫,也不知道這個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在王府中擔任何職。

他本就是個潑皮似的人物,見吳倫吃憋,心中好笑,眉宇中帶著一絲嘲諷。

吳倫在外人面前丟臉,燥得渾身發熱。

這個時候,胡大順看了吳倫一眼,問景王:「這位是……」語氣中帶著猶豫。

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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