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46章 臨水人家紅袖招,楚王偏偏好細腰

彩雲這個名字吳節可是久違了的,當初在四川的時候,在唐家的詩會上,吳節的詞還經她的口,唱遍了整個成都府,也得了成都第一才子大名。

後來,自錦江夜會之後,彩雲就來了北京。

吳節天生對這種風花雪夜的事情不太感冒,加上學業繁忙,來北京之後從來沒去過煙花之所。再說,他同彩雲也是泛泛之交,自然提不起興趣去探訪這個故人。

現在聽這兩個舉人的談話,這個彩雲姑娘好象還曾經做過北京的花魁,不過,現在她這個名頭好象又被另外一個叫什麼湘月的人給搶去了。

聽到這事,吳節本要一笑了之,可心中卻是一動,忍不住站起來,朝大嗓門舉人和那姓翁的士子一拱手,朗聲道:「在下這幾日在茶社裡看書溫習,見二位高賢風采照人,想必是來赴考的舉子,心嚮往之,有心與二位兄台一敘,可否少坐片刻。」

大嗓門見吳節招呼自己,一呆:「你是誰?」

吳節一笑:「浮萍漂泊本無根,天涯遊子君莫問。」這句話卻是電影《新龍門客棧》里的台詞了。

大嗓門和翁舉人聽吳節談吐風雅,又看他身高臂長,生的俊秀儒雅。更兼身上帶著一股常人所不具備的從容瀟洒,都是眼睛一亮,同時點點頭:「如此就叨擾了。」

便坐到吳節座上,吳節忙讓茶博士將果子擺了上來,與二人說話。

大嗓門:「還請教尊姓大名,可是這一期春闈的考生?」

古代讀書人初次見面,除了互通姓名之外,還得報上自己的功名和獲取功名的日子,以此論資排輩。等到進入官場,官員們見了面,也會逐一報上自己究竟是哪一年的進士,所獲的名次。

吳節對這一套是很不感冒,這情形就好象單位里有客人來訪,大家坐一起先說我是清華畢業的,我是北大的研究生,我是南開的碩士什麼的,未免有些可笑。

但入相隨俗,既然生活在明朝,你就不得不按照古人的方式與人交往。

他只得無奈地回答道:「在下吳節,字士貞,順天府人,剛得了本期鄉試頭名解元,慚愧慚愧。」

這話一說出口,他心中還是有些微微得意。順天府今年好幾千秀才,自己能拿到第一,也算是一件很值得榮耀的事情。在城中,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文化名人吧?

可聽到吳節的自我介紹之後,那大嗓門的舉人身體卻放鬆了些,笑道:「在下刁德,字佩玉,學問稀鬆平常得很,卻拿了嘉靖三十六年湖南鄉試頭名解元。我在家裡排名第四,士貞兄叫我刁四即可。」

吳節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傢伙居然也是個解元,還比自己高一屆。就是名字實在不好聽,刁四,還吊絲呢!

翁舉人更是了不得,自得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在下翁文,字宗文,桂林人,不才卻得了嘉靖三十年廣西鄉試頭名解元。」

「啊,你也是解元。」吳節目瞪口呆,京城這地界人才實在太多,隨便找個舉人一問,就是解元。他本以為自己中了個解元也算是非常了不得的,可能進會試考場的,誰不是一時俊彥,精英中的精英?

他本以為自己中了解元之後,怎麼這也該名滿天下了,如今看來,事情並非如此。真若想一考成名天下知,你不中個會元、狀元,也許用不了兩年,名字就被世人給忘掉了。

見吳節一臉的愕然,翁舉人和刁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看來士貞也是來參加本期會試的,你我都是解元,以後未必不做個同年,正該多多親近才是。」

吳節微笑:「那是自然。」

三人又坐一起喝了杯茶,攀談起來。

大家都是有才之人,說得倒也投機。

過不了一會兒,吳節就竟話題扯到花魁頭上,微笑著道:「先前聽說翁兄在京城已經勾留了好幾年了,相必對這京城的風月之地極為熟悉。方才二位說是要去新晉花魁湘月那裡,卻不知道那湘月姑娘是何等人物,又有何妙處?」

「正欲過去。」看樣子,翁舉人是花叢老手,吳節這一問搔到了他的癢處,笑道:「不好意思說,為兄這幾年在京城待考,倒是寂寞得緊。好在家中饒有資產,留連於煙花行中,倒也能排遣些須心中寂寥。說起這個湘月,今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花容月藐雖然談不上,可歌喉甚是了得,任何曲子經他一唱,都平添一股婉轉韻味。更兼精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京城煙花行中乃是一等一的人物。這女子自視甚高,一般人就算是將金山銀海搬過去,也未必能見上她一面。」

刁德插嘴道:「其實,若說起女子的長相,還真不重要,只要看得過眼,知情識趣,又才華出眾,自然受人追捧。就說這湘月吧,真論無關,未必就漂亮到哪裡去,可一般人想見她一面,從打茶圍開始,到聽她場上一曲,至少得一百兩銀子。普通窯姐中,長得比她好看的也是有的,可只值得起一錢銀子。道理很簡單,人家湘月有一條好嗓子,又讀過書,能寫詞寫詩,畫一筆花鳥,這本事,卻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兩人越說越上勁,都有些嚮往的樣子。

吳節心中不以為然,卻連聲附和,並問:「你們說湘月剛從彩雲手頭奪了花魁,究竟是怎麼回事?據我所知,彩雲也是個大才女,一樣能詩能賦,更彈得一手好琵琶啊!」

吳節這話一說出口,兩人大為驚喜:「士貞也認識彩雲?」

吳節:「以前見過幾次面,聽過她的曲子,怎麼說呢,即便用天籟之音來形容也不為過。當年在成都的時候,我就捧過她的場,後來聽說她來了北京,恰好吳節又來北京應試,想再見她一面。」

「原來士貞也是多情種子,居然從成都追到北京來了。」二人大起知己之感。

翁舉人又道:「彩雲姑娘的琵琶在下也聽過,上半年一聽之下,驚為天人,可說只要一日不聽,就覺得少了什麼,禁不住魂牽夢繫了。也因為靠著一手好琵琶,彩雲姑娘剛一到北京,就奪了整個煙花行的魁首。

直到湘月出道。

彩雲的曲子好聽是好聽,可嗓子比起湘月來說,卻少了一點婉約。這還罷了,關鍵是彩雲的曲子唱來唱去就那兩三首,沒什麼新貨色,聽得久了,難免讓人倦了。不像那湘月,十天一首新曲,又都作得極好,總能給人驚喜。

就因為湘月的新曲層出不窮,沒出一曲,都會滿城傳唱。而彩雲唱來唱去,也就那三五首老詞。幾個月下來,大家都朝湘月那裡跑,漸漸的,彩雲的花魁頭銜就這樣被人家奪去了。」

說到這裡,翁舉人用手指在桌上敲出拍子,唱道:「青嶂俯樓樓俯波,遠人送客此經過。西風揚子江邊柳,落葉不如離思多。好詩,好曲子。這就是湘月前幾日剛出的新詩,真真是繞樑三日,不可斷絕啊!這曲子,最近幾日在京城的舉子當中,已經傳唱得都快瘋了。」

吳節一聽,這詩實在不怎麼樣,也就是普通水準。這樣的詩送他,他還懶得抄呢,隨便從《全唐詩》里抄一首無名氏的作品,也比這詩高上一截。

不過,在明朝,這詩也算是不錯的了。

他撇撇嘴,正想說些什麼,旁邊,刁德也大聲讚歎起來:「翁兄,這詩真不錯啊,可是那湘月所作,真是一個大才女啊,等下無論如何得見她一見。」

「怎麼可能是湘月所作?」翁舉人撲哧一笑:「別說一個青樓女子,就算是換你我這樣的舉人,要想一個月作兩三首詩詞,且篇篇精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剛才這曲子是小閣老所作,怎麼樣,不錯吧!」

「原來是嚴世藩的作品,我說嘛,果然了得啊!」刁德張大嘴,感嘆:「不愧是我大明開國以來三大才子之後的另外半個。其實,拋開道德文章不論,就詩詞一物,小閣老人品雖然不堪,可卻比其他三人強上半籌。剛才這首詩中『西風揚子江邊柳,落葉不如離思多』一句,將晚春的愁緒和離人的鄉思細細地揉碎了,合在一起,隨著那一江波浪,清流而下,端的讓人心中惆悵啊!好詩,好詩!」

所謂明朝三大才子,就是解縉、楊慎和徐文長,至於嚴世藩,在學問上要弱些,被人稱之為半個才子。

翁舉人有意賣弄自己在風月場中的見識,神秘一笑:「實際上,湘月的所有詩詞可出自小閣老之手,你想,有小閣老的詩作,湘月就算是一個庸脂俗粉,也得紅透半個北京城。」

「啊,一個堂堂的內閣輔臣,做了青樓女子的御用詞人,這個湘月真是好造化。」

翁舉人:「沒辦法,小閣老喜歡湘月的伶俐可人,他又個才子氣極濃的人。因為身份關係,所作詩詞也不方便給人看,所以就借湘月之口流傳於世。算起來,今日大約又是小閣老新作問世的日子,《紅袖館》今夜不知道會熱鬧成什麼樣子。為兄估計,起碼有上百來京應試的舉人會去那裡聽湘月的新唱詞,哈哈,堪稱文壇的一大盛事啊!」

「翁兄,那還等什麼,咱們快些過去吧,若遲了,只怕連座兒都找不著了。」刁德聽得心中發癢,便催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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