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28章 從弄臣到干臣的關鍵

嘉靖的話說得很是平淡,面容也是異常平靜,可吳節依舊能聽出一股陰森森的味道來。

這句話中包含有兩層意思:一,這個條陳他也吃不準,需要吳節解釋。若說得中了他的意,自然會簡在帝心;二,若說得不好,嘿嘿,金杯與汝飲,白刃不相饒。

吳節自然知道自己所上的這個條陳的厲害之處。

說到底,這個摺子上所說的東西完全照搬明末的厘金制度。就是允許地方軍隊在戰區設置關卡,收取商業稅沒,自行湊集軍餉。

這一舉措雖然可以讓朝廷在戰爭期間不用花一文錢軍餉,可後果也是嚴重的。不要說是明朝,即便是其他朝代,軍隊的後勤給養、軍餉器械都是由國家財政統一撥款。可說前線的士兵的每一件衣服、所吃的每一粒糧食都需從後方,由單獨的配給體系供應。

如此,中央就可以利用財權加強對軍隊的控制。

可這個制度一出,軍隊有了自行徵稅的權利之後,軍政一把抓,經濟上對朝廷的依賴程度下降為零,換誰做這個軍事長官,都不會鳥中央政府。

這樣的結果就是——軍閥割據。

然後,亂世降臨了。

嘉靖皇帝可不是昏君,不但不昏,對於權力和政治的嗅覺比起普通人卻要敏銳上三分,如何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

若換成其他的臣子上這樣的奏摺,光一句「心懷叵測,其心可誅」就足以讓上條陳的人萬劫不復。

皇帝和吳節前段時間天天呆在一起,極喜吳節的青詞和小說,對他也算了解。知道吳節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舉人,同朝中各大勢力也沒有任何瓜葛,這樣的條陳也不可能出自他人的授意。

如此才沒有當場發作,反秘密會見吳節,探討其中的細節。

厘金制度關係實在太大,很有可能養出一個龐大的軍事集團,對明朝的文武相制,以小制大,中央強地方弱強幹弱枝制度的一種反動。就算用天翻地覆來形容,也不為過。

正因為如此,嘉靖皇帝覺得西苑裡耳目眾多,索性就將詔對的場合設在北頂娘娘廟裡。

嘉靖看著吳節,心中卻是有些黯然:等下吳節若能說服朕倒是罷了,若說不通,只能捨棄他了。此例若行不通,以後也不用再提,而且得嚴格保密。否則,讓有心知道,難免不會興起同樣的風浪。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旦讓別人知道朕曾經在這事上面動心過……後果不堪設想。

忍不住皺了一下眉,暗叫一聲可惜:吳節啊吳節,你也知道朕寵著你信任你。你平日里侍侯朕,寫寫青詞,做做文章,將來中了進士,朕肯定會讓你有個好的去處。奈何……好,今日就看看你在軍國大事有什麼過人之處,若不過是一個大言炎炎之輩,今日定叫爾走不出這座道觀。

……

吳節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厲害,說句實在話,今天嘉靖皇帝還真是打了他一個突然襲擊。若換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懵了,或者被他這一句話嚇得魂不附體。

好在吳節畢竟是一個現代人,對於等級觀念,或者所對於所謂的權威有一種天生的叛逆。加上這幾日他也預先揣摩過詔對時該如何說服皇帝,心中已有腹稿。

當下也不畏懼,卻是一笑:「道君,吳節自來就是個膽子小的人,何德何能,敢給道君出主意。只不過,道君問起如何改善前線的窘迫狀況,這才有感而發,照實回答罷了。至於個人的榮辱沉浮,只要能解道君之憂卻也顧不得了。」

嘉靖依舊一臉平淡,卻扭頭朝大殿外看去。

柳絮一般的雪突然飄飄揚揚地落下來,靜謐無聲。

陳洪還是那張兇橫的臉,蛾子卻不懼怕,反主動同他聊起來:「大叔,這裡實在太冷,有沒有避風的屋,生爐火才好。」

「隨我來。」大約是覺得蛾子站在院子里也不法,難免打攪到萬歲爺和吳節的詔對。陳洪冷冷地應了一句,轉身領著她進了旁邊的一間耳房。

「夏有涼風冬有雪,便是人間好時節。可朕在位四十年,沒一日清閑過,這做皇帝卻是世上一等一的苦差事。」嘉靖不為吳節這一句話說動,反道:「這四十年來,朕的內閣、六部的官員換了一茬又一茬,很多人的名字都記不清楚了。這其中有機敏百變善於揣摩人心的,有愚蠢透頂,或者心術不正的。所謂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這麼多人,正直者有之、剛烈者有之。可無不試圖用他那一套打動帝王之心,以圖攀龍附鳳之舉。朕看得倦了,也聽得累了。有話直說,不要弄話頭。」

嘉靖這話說得已經有些不客氣了。

吳節背心微微出汗,他還是低估了嘉靖的智商。以為自己說一些什麼從後世的所謂宮斗電視劇上學來的套話,大話,就能將皇帝給忽悠過去。卻不想,嘉靖皇帝在位這四十年,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能夠混到皇帝身邊的朝廷重臣,誰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尖子。若沒有三分本事,還真要被他們給架空了。

說起人情事故,說起情商智商,吳節根本就不夠看。

吳節立即醒悟過來,要想和古人玩心眼,耍手段,這是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長。

作為一個現代人,優勢在於超過古人的見識,和對歷史的先知先覺。

任何試圖在嘉靖面前秀口才的行為,都註定會失敗。

吸了一口氣,吳節也不廢話,徑直問:「陛下是否擔心一旦軍隊有了財權,就不受中央節制,釀成大患?」

嘉靖沒想到吳節說得如此直接,一時有些預想不到。別的臣子見了他,都是戰戰兢兢,每一句話都要斟酌良久才敢說出口。而且,所說的話都盡量弄得含而不露。很多時候,皇帝和臣子之間的詔對更像是打啞謎,要麼都是瞭然於胸,要麼大家都是一頭霧水,也不會給誰留下把柄。

這一套,嚴嵩玩得精熟,是箇中高手。

不過,吳節這麼同自己說話,還是讓嘉靖心中微微不快,哼了一聲,臉色難看起來。

做君主的,最討厭自己心思被臣子猜出來。

吳節也開始緊張起來,可以說,這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後所遇到的最大一個危機。是將自己從一個弄臣變成干臣的關鍵。

……

雪還在靜靜地落著,這是隆冬的標誌。

在距離北京數千里的地方,一大早,白霧就籠罩了四野。

天氣冷得厲害,從這裡放眼望去,連成一片的麥地空曠無人,連同麥田田隆邊上那幾棵光禿禿的白蠟樹,顯得寂寥。

不過,大運河上卻有船隻穿梭往來,顯得熱鬧。

大約是霧實在太大,船隻都行的很慢,不斷有梢公喊著號子,迴避著來來去去的商船。

這裡已經是大運河德州段,從京城出來,這一路上所看的商船就沒有斷過。

第一次出門,一切都顯得新鮮有趣。這兩日對陸暢來說,簡直就是天堂。沒有了院子里那些勾心鬥角的複雜人事關係。船上所有人見了自己都是一臉的恭敬,「大老爺,大老爺」地喊個不停,簡直就是拿他當菩薩供著。

這還是開始,一旦到了揚州那種天下一等一繁華之地,作為鹽運使司的判官,手握重權,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富可敵國的鹽商的生死榮辱。到那時,這人生才算是過得有些滋味了。

最最重要的是,自從出門之後,沒有人約束,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給個神仙也不換啊!

只是……

回頭看了一眼一臉幸福跟在後面的丁香,胖子卻微微一嘆,覺得有些頭疼。

這個小女人剛同自己圓房,得了滋潤,出挑得越發地俊俏起來,眉宇之間總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喜色,對他也是千依百順。不過,只在飲食這一樁上對陸暢控制得極嚴。葷腥是一概不許,一旦在菜肴里看到一點油星,就如同被人踩中了尾巴的貓,說翻臉就翻臉。

就連船上的船夫們也知道陸老爺念佛,見不得肉,都改吃起了齋。

實在忍不住了,才在停船的間隙,偷偷地跑到岸上的酒館裡解讒。

兩三天下來,清湯寡水,生生將胖子折騰得兩眼綠光,看到那些露著黝黑胳膊的艄公船夫,卻自動替換成燒雞鹵肘子,人都快變成神經病了。

不吃肉,勿寧死。

陸暢這次去揚州上任,隨行的除了丁香,還有程管家和兩個奴僕。丁香且不說了,程管家是外宅的老人,五十來歲,一向不得志,這次去揚州屬於是變相的發配。這老頭是個憨厚之人,也不管事。

另外,同行的還有一個文的秀才,是陸胖子在學堂里的同窗,沾了些親。學業很差,中舉無望,索性做了他的師爺,去揚州發財。這個文秀才身體孱弱,一上船就吐,暈得七葷八素,如今還在船艙里躺著。

「今天中午吃什麼呀?」陸暢吃了三天豆腐白菜,嘴巴里除了鳥,連洪水猛獸都淡出來了。雖然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可心中還是抱著一絲幻想。

「老爺身子要緊,依舊是昨天那樣。」

「難道就不能加點肉,實在不行,弄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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