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1章 陛下,老臣嚴嵩拜見

「貼身侍侯」四字黃錦咬字極重,並深深望了吳節一眼。

如果嘉靖僅僅是一個普通道士,也沒資格指使吳節這麼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

即便吳節將來進入官場,上司也沒這個權利。

「侍侯」二字對應的是長輩和晚輩,或者對應君臣。

吳節被莫名其妙地請進了西苑,在得知飛玄真君是嘉靖皇帝之後,也是精神大振,知道這是一個莫大的機緣。套用後世的一句話,這個機遇若是抓住了,可少奮鬥二十年。

作為一個現代人,他對這一點自然是看得透了。

可是,嘉靖皇帝之所以叫自己進西苑,不過是因為自己前一陣子斷更太狠,實在等不下去罷了。而小說這種東西在古人眼中也不過是一種消遣,登不得大雅之堂。即便嘉靖在喜歡自己的故事,在他心目中,我吳節也不過是一個文化消費品,地位也僅僅比樂師什麼的高上那麼一點點。

實際上,吳節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這也是嘉靖皇帝前一陣子來書齋的時候,大多隨意看上一眼就走,對他也是愛理不理,只要有書讀就成,絲毫沒有與他交流的興緻。

好在先前同嘉靖談了半天玄,總算讓嘉靖留意上了。

如今又讓自己寫一篇青詞,這其中或許並沒有任何含義。

據史料記載,嘉靖皇帝朱厚璁並不以文才見長,也沒見他有任何文字傳世。他的長處在於極強的政治能力,幾十年不上朝,國家機器依舊運行良好。如嚴嵩、陸炳這樣的大權臣,一旦尾大不調,一個眼色過去,就拿下了。

他估計也是知道自己的文筆實在不怎麼樣,就不在這上面獻醜了。不像清朝的乾隆皇帝,寫的東西明明狗屁不通,偏偏有強烈的表現欲。一生當中寫了四萬三千首詩,總量已經超過《全唐詩》,可能傳世的卻沒有一首。不但如此,他還將這寫詩勒石為紀,到處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時,社會上興起了文物收藏熱,可這傢伙的詩碑實在太多,竟無人問津。

當年讀大學時,吳節的老師一提著乾隆的四萬三千首詩,就不住地吐口水,說,文學創作怎麼可能這麼搞?四萬三千首詩,每天寫一首,也得一百年。一天作一首詩,不是瘋子就是白痴。

這事就吳節看來,乾隆的自我感覺實在太好,寫這麼多詩,不但沒有替自己換來一個好名聲,反在文學史上流下濃墨重彩的荒謬一筆,活脫脫一個小丑。

不像嘉靖皇帝,一生也不知道作過多少齋醮,偏偏沒寫過一篇青詞。非不願,實在是寫不好,就不丟人了。反正他是皇帝,手下文筆好的人大把,又何必費那個精神親自動筆?

不知道怎麼的,吳節的心思突然飄到那個自大成狂的「十全老人」身上,忍不住一笑。

然後問黃錦:「現在寫嗎?」

話剛一說出口,吳節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忙一整衣冠,站起來:「煩請黃公前頭帶路。」

青詞需要寫在青騰紙上,還得用硃砂。

硃砂這種東西可不能亂用,再說,這書屋裡也沒這兩樣東西。

收拾停當,黃錦在前面慢慢地走著。

吳節的思緒又回到了青詞上面,以嘉靖以前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態度來看,他吳節並沒有給嘉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不過,如果能夠作一篇讓他滿意的青詞出來,事情或許又是另外一種模樣。

他讓自己寫一篇青詞或許只是隨意之舉,可對吳節來說,卻是一樁莫大機遇。成不成,就看這次了。

那麼,他究竟想寫一篇什麼樣的東西呢?

吳節事先也背過不少青詞,可青詞因為是祈禱文,有特定的使用場。比如祭天文、祈福文、消災文……場合不同,文章也是不同,不可亂用。

想到這裡,他腳步慢了下來。

黃錦覺察到吳節的心意,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不知怎麼的,他對身後的這個年輕人又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

他的速度慢下來,用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是一篇求雨文。」

吳節一呆,求雨文大多是用在旱災時,或者農種物生長期。京城這段時間正是伏天,熱得厲害,可時不時卻還是會來一場暴雨。再說,現在是農曆八月底,地里也沒什麼莊稼……對了,南方的水稻應該開始收割了。不管是打穀子曬稻子,都需要大太陽,雨水越少越好,怎麼反去求雨。

吳節心中疑惑:「京城不缺雨水吧,也沒什麼莊稼需要灌溉。」

黃錦:「冬小麥。」

說完話,又再次加快了腳步。

吳節拍了一下腦袋,暗叫一聲:「我倒是糊塗了,冬小麥是農曆八月下旬播種。京城有雨,不等於其他地方就不缺水,估計是有什麼地方碰到旱災了。」

「求雨文,求雨文。」吳節一邊走,一邊沉吟:「要說求風文道是有一篇,《三國演義》中諸葛亮借東風時那篇就能馬上用上,至於祭文,也容易弄。」

求雨文他還記得幾篇,不過,這種青詞大多有實指的地點和日期。需要在上面寫明白何時何地,要為什麼地方的人求雨,不能亂用。

正思索間,黃錦就帶吳節進了嘉靖居住的精舍。

嘉靖皇帝的精舍位於一個僻靜的院落里,和吳節所住的書屋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吳節在玉熙宮也住了一段時間,除了不能出大門外,倒沒有什麼限制,只一條,不許進入飛玄真君靜修的院子。

其實,就算借吳節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跑這裡來。

只怕自己還沒接近這座院子,立即就被人拿下捆了。

在這七八天時間裡,嘉靖皇帝好象一直都呆在這裡沒出去。實際上,這間小院已經變成了大明王朝最最要害的地方。

但說來也怪,院子里竟沒有一個人,靜得厲害。

只院門口站著兩個小道士,也都是光禿禿的下巴,一看就是宮裡太監。

也不是刻意假裝,這裡是道觀,進來的人都得穿道袍,這是嘉靖個規矩。想當年,他這一套甚至還搬到朝堂上去,命令所有上朝的官員都必須身著道袍,頭戴香葉冠,將一個太和殿弄得像是三清觀。結果,惹得當時的內閣首輔夏言大動肝火,狠狠地同嘉靖和群臣吵了一架,為他將來的失勢埋下了伏筆。嚴嵩也是借這個機會,將他最大的政敵一舉搬掉。

在來之前,吳節不止一次想像過嘉靖皇帝辦公的地方究竟是什麼模樣。

依他看來,這裡要麼富麗堂皇到極至,要麼就是一間普通的禪堂模樣的屋子。反正這個皇帝挺喜歡走極端的,不管是打扮還是使用的物件莫不如此。

等走進精舍一看,卻同想像的完全不同。

眼前是一間很空曠的房間,也沒什麼物件。屋子正中是一個蒲團,旁邊放了一隻燒得檀香的銅爐。靠牆的地方是一條很大的長案,案上的文牘堆積如山。

燈全點著,亮如白晝。

門窗都關著,熱得難受。

吳節剛一進屋,就是一股熱浪如同實質一般撲來,頓時出了一身大汗。

那黃錦也不好受,額角的汗水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成一片。

吳節本以為皇帝現在應該在蒲團上打坐才是,可萬萬沒想到,一進門,就聽到一陣噼劈啪啪的算盤響。抬頭看去,嘉靖皇帝正坐在長案前用左手麻利地打著一把兩尺長的紅木算盤,眼睛卻落到桌上的帳本上,而右手卻不停歇地在上面記錄著什麼。

「打算盤的皇帝!」這個畫面怎麼看都也些違和,讓吳節有些不適應。在搖曳的燈光中,嘉靖皇帝一臉的疲倦,額頭上竟皺起了幾條皺紋。恍惚間,讓吳節想起來單位中的那個老會計。

「真君,吳節過來侍侯。」黃錦走上前去,小聲地稟告。

「你們好象很熱,心靜自然涼。」嘉靖也不抬頭,依舊忙個不停。

黃錦退了下來,示意吳節站在一邊候著,然後輕手輕腳地出去,帶上了門。

裡面更熱起來,吳節身上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汗水沁透了。

再看看那嘉靖,身上卻穿著一件十冬臘月時的厚棉袍,額頭乾燥得看不到一絲汗氣。

這一點就不得不讓人佩服了。

不過,吳節卻也知道,這皇帝的身體只怕是不成的。至少,身體之中調節體溫的功能已經喪失,這大概與他長期服用金丹有關吧?

看著皇帝專註打算盤的樣子,吳節心中又是好笑,又是佩服。至少,在他看來,像算帳這種小事根本就不是一個皇帝應該做的。

後人一提起嘉靖,都會想到這傢伙幾十年不問政事,整天躲在宮裡修鍊,裝神弄鬼,是個昏君。其實,真正熟悉那段歷史的人才知道。雖然這麼多年不上朝,可整個大明朝的開支卻都掌握在這人手裡。而明朝皇帝對於財政有一種後人無法理解的熱情,用一句開玩笑的話來說,至嘉靖起,大明朝的戶部尚書都是擺設,實際上都是由皇帝兼任的。

也因為一手把持財權,國家才得以穩定發展。

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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