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4章 一襟晚照

不得不承認吳節手指的力度很大,單就這一聲而言,還真有些像模像樣,甚是渾厚。

陸軒和林廷陳都是心頭一驚,可聽不了兩句,陸軒還好,他本就是一個內斂陰鬱之人,可林廷陳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個吳節,今天還真是豁出去不要臉了,他彈的這首曲子不就是《普庵咒》嗎。

剛才不二仙子這一取已極盡完美,吳節卻要班門弄虎,這不是貽笑大方嗎?

難道說,他想用不二仙子最擅長的曲目來引起她的注意?

這情形彷彿是一個剛學會寫字的三歲孩童,偏偏要和王羲之比書法,丟臉在所難免。

林廷陳這一笑,其他書生也跟著笑了起來。

而陸胖子則長嘆一聲,頹然地將頭低了下。他已經記不得這是吳節今天晚上第幾次出醜了。學堂里的人都知道他和吳節好得同穿一條褲子,吳節丟人,也是他陸暢丟人。先前他還揮舞著拳頭同幾個書生喝罵,可看到吳節搞了這麼一出,胖子連替他撐場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陸三小姐這次卻沒有跟著起鬨,實話說,小姑娘雖然是個不知輕重的孩子。可卻也知道好歹,再加上她和二哥相善,無形中對吳節也有好感。

見吳節如此丟人,心中卻大為同情。

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擺,小聲道:「吳節,走了走了。」

卻沒有反應,吳節的樂曲已經不緊不慢地響起。

「走了,別丟人了……就這樣吧,不過是一個道姑而已,沒看到也沒什麼大不了。」三小姐擺了擺頭:「你不懂琴藝,和大哥和林廷陳他們比,根本就不公平,算了……」

就在這個時候,吳節突然轉頭微笑著看了陸爽一眼:「多謝三小姐好意,你信不信,只需片刻,不二仙就會被吳節的琴聲打動。」

「怎麼可能?」三小姐哼了一聲,見吳節不聽勸告,心中卻有些惱了。

其他書生也都同時冷笑。

三小姐就是個桀驁的性子,見吳節不聽,立即爆發,手上用力,正欲將吳節狠狠地從地上拖起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吳節的手下卻是一變,一串古怪到極至的音樂如蜂擁而至的潮水,突然轟隆而來。

一片撲天蓋地的大浪,讓她禁不住心中一凜,手上卻是一松。

還沒有等她緩過勁來,又是一道銀亮大浪,接著又是一道。

猶如十五那天的錢塘大潮,沉沉莽蒼,一線東來,無休無止,讓人無法呼。

沒錯,這就是《笑傲江湖》

這曲子是如此的古怪,同這個時代的音樂不同,曲調險峻奇詭,卻音域寬廣,表現力之豐富,卻不是古人所能想像的。

雖然還無法接受這種風格的樂音,可再座眾人,除了陸胖子,誰不是其中的大方家,否則也不會來抱琴而來,試圖以樂音打動美人芳心。

吳節所彈奏的這曲音樂中,又一種無可匹敵的氣勢,是一個閱盡人世滄桑的老人正在回憶他雷霆閃電豐富多彩的一聲。是江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感慨。

是濃烈得再化不開的英雄氣。

只瞬間,所有的人都被這豪邁而氣勢深深籠罩。

這就是呂頌賢版的《笑傲江湖》,這是在《普庵咒》主旋律基礎的再創作。

相比起古曲,流行音樂的最大優勢是直指人心,就想一個只放大鏡,將你心中的愛恨情仇,甚至一個普通的情緒無限放大,放大到你控制不住的地步。

娛樂產品,流行文化,已經將音樂中身上被人為附加的哲學、思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徹底屏棄,還原到本質上來。

陸三小姐的手定在了空中,她本就是一個極度敏感的少女,如何抵擋得住這樣的衝擊。

整個人如中了夢魘,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著,牙齒咯吱亂響。

再看其他書生,也都被這首怪異到無法想像的曲子震住了,泥塑木雕一般。

再沒有比泛川派那種雄偉、俊奇的風格更適合這種音樂了。

一曲終了。

吳節並沒有停下雙手,音聲又是一變,這次是黃沾那首同名曲。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吳節的嗓音並不好聽,甚至還有些沙啞,可二世為人,兩重人生加起來心理年齡已經超過了四十,在他眼中,在場眾人都是孩子。

也只要他吳節才能深刻地理解這首曲子的真意。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

這已經不是接天大潮了,而是潮水平復之後的海天空闊,一葉扁舟風雨嘯傲。

是一輪明月高照下的,煙雨蒼茫。是淘盡繁華之後的清風入吹我衣,豪情潛伏,只剩看盡人世,閱盡起落浮沉的瀟洒歸去。

這就是笑傲江湖。

陸爽還在不住顫抖,眼淚卻是連串而地落下。朦朧淚光中,眼前這個看起來毫不出色的男子卻化身為魏晉高賢,在竹林之中,彈琴長嘯。

這樣的情形看得人心中喜歡,卻是那麼遙不可及。

那是一個獨特的世界,無法進入,只能仰望的世界。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上夜色突黯淡下來。漫天繁星再看不見,只一輪明月不知什麼時候在夜雲深處彈出頭來,幽幽暗暗,將世界照得如有白紗浮動。

真真幻幻,再分不清楚。

……

終於結束了,餘音未消。

將琴放下,吳節一振衣袂,大步朝綠竹觀走去,高聲吟道:「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他已經可以肯定,唐宓已經通過琴聲知道演奏者來自四川,並與她有莫大關係。也聽出了自己的聲音。

因為唐小姐身份的關係,吳節也不能站在觀外大喊,卻通過琴音,通過歌聲告訴她,吳節來了。

誰勝誰負天知道,只要彼此平安,只要咬牙堅持下來,天塌不下來,總會有撥得雲開見月明的那天。

就在這個時候,道觀的門突然打開了,唐宓帶著一個小道姑和一個中年婦人走了出來。

微微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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