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謀殺

走出地下自行車庫,他們看見很多穿著橘黃色隔熱服、戴著白色頭盔的消防員正在往小區南邊的一棟住宅樓里沖。聽聲音,救火車的水龍此時此刻應該已經架了起來,正在他們看不見的樓南側實施滅火動作,這說明著火的應該是某個朝南的房間,但是由於火勢太大,他們站在樓的北側居然看到滾滾的濃煙像黑色的巨蟒一般從樓頂上鑽了出來,向天空不斷地蜿蜒……

南北通透的房子,南屋著火,北屋的紗窗也像生了白內障似的蒙上了煙塵。

「三樓!」夏祝輝不禁叫了出來,「是於文洋他們家!」

這一切,似乎早就在呼延雲的預料之中,他嘆了口氣,嘆氣聲居然有些絕望和無奈:「走吧,咱們看看去,希望於文洋還沒被燒死。」

他們來到樓門口,還沒抬腳進去,已經被潮水般洶湧而出的住戶給擠了出來,原來得知著火的消息,大家都逃命要緊了。他們有的罵罵咧咧,有的像小白鼠一般張皇失措,有的提著個估計是最重要的皮箱強裝鎮定,可惜拖鞋左腳男式右腳女式,還有的乾脆穿著背心褲衩,哭喪個臉望著似乎正在化成一縷青煙的家。

有一隻史賓格犬汪汪汪地跑了出來,那半黑半白黑白不分的難看模樣,像是已經在火里過了一道似的。在它的後面,緊追著的是於文洋的媽媽,不停地叫著:「阿賓你回來,阿賓你快回來!」

這時,一個穿著和痤瘡一樣衣服的九門安保公司的保鏢摟著於文洋的腰,扛著他的一隻胳膊,把他半挾著救了出來。只見他滿眼的驚恐,喉結不停地吞咽著,右半邊的頭髮幾乎被火燎光了,活像一隻禿尾巴鵪鶉的屁股,發出一股難聞的臭雞蛋味兒,他滿臉都是汗污,襯衫扣子幾乎被撕扯光了,露出胸前一片可以配著酸菜下鍋的白肉,走路一瘸一拐的,也不知是扭傷了腳還是受驚太重,髒兮兮的手掌竟好像是四條腿爬出火場的!

看見他還活著,呼延雲喘了一口氣。

但是當於文洋看見他的時候,趔趄著來到了他的面前,一下子摔倒在地,號啕大哭:「呼延先生,呼延先生,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真的有人要殺我啊!」

呼延雲趕緊將他扶了起來:「文洋,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你家著火了么?怎麼著起火來的?」

遠處跑過來一個人,正是九門安保公司的那個痤瘡,他焦急的樣子,滿臉的瘡皰都像聖誕夜的串兒燈一樣發亮:「於公子,你沒事吧?」

於文洋還沒說話,他的媽媽先衝上前來,一改那天晚上在餐廳時的彬彬有禮和自我約束,瞪圓了雙眼,破口大罵:「你們他媽的幹什麼吃的?!讓你們保證我家的安全,你們賭咒發誓,恨不得把自己吹成銅牆鐵壁,現在呢?你們看看,你們倒是睜開眼睛看看,居然在我家放起火來了,差點把我們全都給燒死,你們可有什麼用?我家那條狗看見火,還知道叫喚兩聲呢,你到現在才過來,我家裡花那麼多錢雇你們,難道是請你們到火葬場給老娘撿骨灰的?!」

她的吼叫聲像撕裂了鋁皮一般尖利,以至於臉上的粉都撲簌簌地往下掉,脖子上那塊水滴狀的翡翠,由於她臉色的映襯,比上次見時更綠了幾分。

大概是實在不習慣「文佩」突然變成了「雪姨」,痤瘡一時間目瞪口呆,呼延雲卻早就看慣了人們各自的變臉造詣,所以苦笑一下,把於文洋拉到一旁問道:「火是怎麼著起來的?」

「我不知道啊!」於文洋渾身還在發抖,「昨晚我熬夜看小說,今早吃完早飯,犯困得厲害,就躺在床上眯瞪,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屋子裡傳來『啪啦』一聲,好像是玻璃杯打碎了似的,但是比那個聲音悶一些,我困得不行,懶得起來看,想睡醒了再收拾,誰知很快就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兒,起來一看,整個書櫃都燒起了熊熊大火!我拿被子扑打,怎麼都滅不了火,可是書櫃里有好多重要的東西,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啊……火勢越來越大,眼看就燒到門口了,留在我家裡那個保鏢死命把我往外拽,才沒讓我被活活燒死在屋子裡頭。」

「啪啦」一聲!

好像是玻璃杯打碎了似的。

呼延雲有點困惑,火起得這麼突然,火勢又這麼大,難道是有人往屋子裡發射了燃燒彈?可是,假如是這樣,不是應該是兩聲么?第一聲是燃燒彈打碎玻璃的聲音,第二聲是燃燒彈衝進屋子裡在書櫃或地板上炸碎的聲音……為什麼只有一聲就燒起來了呢?

「你睡覺的時候,窗戶關上了嗎?」呼延雲問。

於文洋點點頭:「只是沒拉窗帘而已。」

那麼,就是有人用金屬箭頭的強弓硬弩,從外往裡射了一箭?箭上帶著燃燒物,射破玻璃窗之後,引燃了大火?

他這麼想著,問痤瘡:「起火時你在什麼地方?於文洋家的窗戶下面和正對著窗戶的那棵大樹,都在你的視線控制範圍以內嗎?」

痤瘡無精打采地說:「在啊,樹下和樹上都絕對沒有人!」

那麼,段新迎是怎樣往於文洋的屋子裡投擲燃燒彈的呢?

不好!

呼延雲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作為推理者無論如何不該犯的一個致命的錯誤,也是他從來沒有犯過的錯誤,那就是在根本沒有搞清案情之前就鎖定了嫌疑人,這往往是冤假錯案的開始。

可是,該死的,這難道不是因為段新迎是唯一的嫌疑人么?!

「你聽好。」呼延雲定了定神,問痤瘡道,「你的印象中,著火前,有沒有什麼遙控飛機、飛艇之類的飛過於家的窗戶外面呢?」

剛才在路過於文洋家的窗戶下面時,他仔細觀察過,隔著馬路是一個軍隊家屬大院的門口,根本沒有可以用來架設射擊位置的建築,更何況,於文洋家的窗前正好有一棵茂密的大樹阻擋,就是選擇了射擊位置,架起了類似榴彈發射器之類的裝置,也不可能瞄準後把燃燒彈發射進於文洋的房間。所以呼延雲想的是,襲擊者是利用遙控飛機,接近於文洋家的窗戶,然後發射——比如火箭筒之類的東西,這聽起來很像是塔利班才能做到的事情,或者《碟中諜》裡面的情節,可是除此之外,他實在是想不出來外面的人怎麼能遠距離把燃燒彈發射進一個窗戶緊閉的房間里。

然而痤瘡斬釘截鐵的回答,讓他的心涼了半截:「沒有,呼延先生,我們受過訓練的,在執行保鏢任務時,是做到360度無死角的,眼睛看不到的,用耳朵聽,耳朵聽不到的,用鼻子聞,鼻子聞不到的,用每根汗毛去感受周圍環境的變化,出事前,別說什麼遙控飛機了,連鳥兒都沒有飛過於家窗戶附近一隻!」

呼延雲獃獃地站著,眼前是各種紅紅綠綠的男男女女跑來跑去,他們因為火災而發出的呻吟、怪叫、嘆息、哀號,在耳鼓裡交匯成一組用鋼絲球刷干鍋般的怪聲音,嘶啦嘶啦、嚓啦嚓啦、嘩啦嘩啦,這聲音沒有節奏、沒有章法、沒有邏輯,除了讓聽著它的人心煩意亂、手足無措、惱羞成怒之外,什麼意義都沒有。

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挫敗感,讓他那一向以理性和冷靜著稱的頭腦,也為無名之火脹滿。

不行,我不能這樣下去!

不能讓心神為對手所亂——這是推理者要恪守的基本原則。

可恨的傢伙,我一直認為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對手的!

對了,當實在找不到作案方法時,搞清嫌疑人在案發時間的行動,發現可疑之處,也是突破的辦法。

他拍了拍汗津津的腦門,拿出手機,撥通了劉新宇的手機號碼。

好半天才有人接,電話裡面亂糟糟的。呼延雲暫時也沒想那麼多,直接說道:「老劉,於文洋家著火了!」

「啊?」劉新宇一驚,「怎麼搞的啊?」

呼延雲說:「暫時還沒搞清楚著火的原因,我想問問你,過去半小時左右,段新迎出沒出家門?」

劉新宇說:「出家門了啊。」

「去哪兒了?」呼延雲火急火燎地問。

劉新宇下面一句話,差點把呼延雲的鼻子氣歪了:「他就坐我旁邊,跟我一起在飯館裡吃飯呢。」

呼延雲喘了半天粗氣,才壓低了嗓子說:「你肯定,過去半個小時他沒到於家附近來?」

「啊?」劉新宇大聲說,「我聽不見,這裡面人多,亂著呢,你稍等哈……好了你再說一遍,我到門外面來了。」

呼延雲強壓住胸頭一口惡氣,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劉新宇說:「豈止半個小時啊,早晨8點半他上門來找我,到現在,我倆一直在一起呢,我先陪他去區人才招聘市場看了看,快到飯點了,才帶他來一起吃個飯。」

區人才招聘市場離這裡非常遠,如果劉新宇說的是真的,那麼段新迎別說親自來施放燃燒彈了,就連遙控無人機轟炸都不趕趟!

「那麼……」呼延雲的問題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一上午,段新迎的神情、語態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么?」

「一點都沒有,就是個老老實實找工作的求職者,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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