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疑點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打聽打聽。」馬笑中說完,扔下呼延雲,自己鑽進警察堆兒里去了,沒過多久溜了回來,「還真的是出了大案子了。」

「怎麼了?」呼延雲問。

「往西走不是碧玉河么,去年修整得花里胡哨的,安了好多長椅,有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就躺在上面過夜,雖然蚊子多,把破被單子往身上一蒙,也能睡覺,今早發現,有三個流浪漢不知被誰在肚子上捅了刀,死了倆,還有一個命大,沒捅在要害,現在正在醫院急救,碧玉河長,跨過三個派出所的片區,紅山路派出所就是其中之一。」馬笑中說,「前不久,市裡發生多起弱勢人群失蹤案,劉處提出要嚴查,沒人理,現在她老人家權傾天下,死了一個流浪漢都是天大的事兒,別說一下子死仨了,接到報案,區分局、刑警隊嚇得屁滾尿流的,臨時把紅山路派出所設立為指揮部,所以才擁了這麼多人。」

「做得好!人命關天,豈能分什麼貴賤?」呼延雲說,「劉處是誰?」

馬笑中一臉壞笑:「你們家劉思緲。」

呼延雲一愣,神情黯然:「別拿思緲開玩笑……」

就在這時,馬笑中突然「哎喲」地叫了一聲,呼延雲扭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警察突然衝過來,用膝蓋撞了矮胖子腰一下,馬笑中豈能吃這個虧,上去就用胳膊肘捅了警察一傢伙,接著倆人你拉我扯地進了旁邊一間辦公室,親熱得像兄弟一樣來了個大大的熊抱。

「馬大壞,來了也不給我打個招呼。」那警察眼若銅鈴、嘴如巨盆、眉似鋼劍,偌大的一個骨頭架子,卻由於體型偏瘦的緣故,一身警服像掛在衣服架子上一樣晃晃蕩盪的,加上有點兒羅鍋,看上去總像要撲上來一口把人吞掉的樣子。

「少來,我他媽一進大門就滿院子地問糠大蘿蔔在不在,沒人吱聲啊!」馬笑中笑著說,「敢情這一畝三分地沒人知道你外號是不是?」

「你這不廢話么,你派出所有人敢當面叫你『馬大壞』么?」

馬笑中哈哈大笑,然後拽過呼延雲,一指那警察:「這是紅山路派出所所長孫康,叫康哥!」

「康哥。」呼延雲老老實實地叫了一聲。

接著馬笑中又一指呼延雲,對著孫康說:「叫呼哥。」

「呼哥!」孫康緊緊地和呼延雲握了握手,挺大個嗓門叫了一聲,「你混哪片兒的?」

「市刑偵處的,便衣。」馬笑中趕緊打馬虎眼,「蘿蔔,呼哥遇到點事兒,想找你幫忙,自家兄弟,照應著點兒!」

「好說好說!」孫康說,「呼哥,啥事兒,你說。」

呼延雲把三年前的案子大致說了一遍:「案件的相關材料,律師複印了一份給我,但我想和當年負責的民警當面談談,了解些情況。」

孫康回手把門關上,換了一副嚴肅的臉孔:「呼哥,你做什麼的?」

「我不是說了,他是——」馬笑中剛要搶白,孫康攔住了他的話頭,「老馬,市局刑偵處的,調材料需要找律師複印么?」

呼延雲這才明白,這個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派出所所長,實在是個粗中有細的角色,於是微笑著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我受於家委託,保護於文洋的安全,想深入了解一下段新迎屢次三番要置於文洋於死地的動因,所以要請康哥幫忙了。」

孫康聽完,笑呵呵地拱了拱手:「久仰久仰,這可不是客套話,上面只要開會說破案的事兒,總讓我們多向你學著點兒……不過,三年前我還沒調來做派出所所長,所以不是很清楚這個事兒,這樣,我了解一下當初經辦這個案子的是誰,讓他跟你對接。」

「蘿蔔。」馬笑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夠意思!」

正在這時,一個民警推開門:「所長,找到兇手了!」

「啊?這麼快!」孫康一副萬萬沒想到的模樣,拔腿就往外面走,馬笑中和呼延雲對視了一眼,跟在了他的後面。

在審訊室門口,他們遇到了市局刑偵二處處長林鳳沖——這也是呼延雲的老朋友,眼下,案情取得突破是大事,所以只點了個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怎麼回事啊?」孫康焦急地問林鳳沖。

林鳳沖喘了口粗氣:「幾個一向行為不良的高中生參加完期末考試,湊在一起喝酒,喝高了就比賽膽子,都說敢殺人,於是分成三組,每組倆人,去便利店買了刀子,到長椅上沖著流浪漢的肚子就戳,戳完就走,然後去燒烤店吃喝慶祝,被捕時還都趴在桌子上醉醺醺的呢……」

「我操!」馬笑中忍不住罵道,「現在的孩子怎麼手這麼黑啊!」

「他們就沒把人當人。」孫康補了一句。

林鳳沖厭惡地說:「要我看,他們連把自己都沒當人,你看看一個個那造型,頭髮染成黃色的,舌頭上打眼兒,嘴唇塗得跟喝了血似的,老師家長都怎麼管的?!」

「別說老師家長了,誰能管得了這幫中學生,沒聽那歌謠么,『初中的殺,高中的砍,初中高中沒人管,男生的買,女生的賣,男生女生一起壞』。」馬笑中說,「法律就是給這幫人渣留了個口子,就說今天這案子,你們能把人家咋地?18歲不到,滿手血污,他們才不怕呢,關上幾年放出來又是一條好漢,接著禍害社會,你還不敢判多了,不然一大堆專家又該哭天抹淚地呼籲保護未成年人了!」

「那麼,那些流浪漢誰來保護呢?」一直沉默不語的呼延雲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口吻異常沉重。

三個警察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對了,老馬,等會兒審訊那幾個人渣學生,你也參加一下吧,全市的大小流氓據說都把你照片掛在胸口辟邪呢,見了你沒一個敢齜屁的。」林鳳沖說。

「真的么?女流氓也是嗎?」馬笑中眨巴著天真無邪的小眼睛。

「滾!」林鳳沖笑道,「姚代鵬也過來,他對付這幫未成年犯罪分子有經驗,你幫襯著他點兒哈。」

「沒問題!我和老姚是啥交情,他結婚都是我當的伴郎呢!」

「那是,局裡上上下下他實在是找不到比你更磕磣的了……」孫康一邊躲著馬笑中的飛腳,一邊拉著呼延雲說,「大偵探,你跟我來吧!」

孫康把呼延雲請到接待室,親自給他倒了杯茶,然後叫來一個部下吩咐幾句,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又高又粗的民警。他長著一張國字臉,滿臉的褶子,就連一對兒小眼睛也彷彿被深深地埋在褶子里。他不停地打著哈欠,仔細看時,會發現他的眼睛紅紅的,布滿了血絲。

「夏祝輝,你就叫他老夏吧。」孫康向呼延雲介紹道,「老夏為了昨晚的案子忙了一個通宵,所以才這副醒不過來的德行。三年前的那個案子,老夏是咱們派出所接案的工作人員,雖然後來案子轉刑偵支隊辦了,但是他畢竟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公安人員,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儘管問他,我還有點兒事兒,先忙去了。」

說完,孫康走出了接待室。

夏祝輝懶洋洋地坐在了椅子上,打了個哈欠。呼延雲從桌子這邊探過身軀,和夏祝輝握了握手,感覺他的手沒有什麼力氣,也毫無熱情,然而呼延雲管不了這許多,大致講了一下自己此行的目的。

「那好,我給你講講大致經過——」夏祝輝有氣無力的剛要繼續往下說,卻被呼延雲攔住了。

「已經形成文字材料的,複述一遍也沒有什麼意義。」呼延雲說,「老夏,我想知道,你到達段明媚的死亡現場之後,第一感覺是什麼?」

「感覺?」夏祝輝有些吃驚,當了這麼多年民警,很少被問這倆字。

「對,就是感覺。」呼延雲說,「比起那些冷冰冰的物證和硬邦邦的證詞,我更加喜歡聽到哪怕不那麼精確的、務實的,但是帶點兒溫度的東西,所以請你回憶一下,當你來到地下自行車庫的時候,你的第一感覺是什麼?」

夏祝輝想了想說:「慘!」

「怎麼個慘法?」呼延雲說,「小女孩死得慘?」

「不是。」夏祝輝嘆了口氣,「我覺得……段新迎很慘。」

呼延雲一愣。

「他一邊號啕大哭,一邊用兩隻手不停撕扯自己的喉嚨,撕扯得脖子上鮮血直流的,我上去拉他都拉不住,那感覺太慘了。」

呼延雲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還有其他的感覺嗎?」

「還有就是……我覺得那小女孩死亡之前的最後一刻,好像看到了什麼十分可怕的東西,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挺嚇人的。」

青色的小臉上,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彷彿在驚詫死神怎麼這麼突然就把自己剝離人世,微張的嘴巴形成一個橄欖形的黑洞,兩個嘴角機械地向上扭曲,似笑非笑,整個神情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悲苦。

回憶起看過的段明媚屍體的照片,呼延雲不禁閉了一下眼睛,他和夏祝輝的感覺,是一樣的。

「那麼,你當時有沒有覺得,現場有哪裡比較可疑呢?」呼延雲問。

「要說可疑,就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