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久了,那個傢伙,怎麼還沒有死啊?
林香茗攥著一把刀,鮮血順著刀刃一滴滴地往下流,很快就在地上積起一個紅色的小窪。
牛毅躺在不遠處的草地上,脖子上一道很深很深的傷口,猶如張開的血盆大口。現在,從裡面往外噴涌的血水已經差不多噴乾淨了,於是調皮地吐著血泡:噗啪,噗啪……他的兩條腿也像被解剖的青蛙一樣,伴隨著血泡破裂的節奏,時不時抽搐一下。
一陣風掠過樹林,在半空中響起一片悅耳的嘩嘩聲,好像少女們無憂無慮的歡笑。
林香茗摘下墨鏡,抬起頭,看看深藍色的天空,一朵被夕陽鑲上了金邊的白雲,猶如被視線掛住了,就那麼懶洋洋地飄來盪去。
多麼美好的時光,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一切都像春天的樹梢一樣嫩得發青。
所以,不能猝然畫上休止符。絕對不能。
林香茗慢慢地走到牛毅的身邊,彎下腰,好奇地看著他,牛毅似乎還有一點點知覺,嘴唇微微翕動著發出有氣無力的聲音——
「救……救我……」
好吧,既然你還不死,就讓你再撐會兒吧,反正你離死也不遠了。
很疼?想讓我幫你終結痛苦,早一點解脫?
才不呢。
林香茗把刀子放在地上,打量了一下他事前已經觀察過無數遍的這片地形。
樹林最深處的這塊窪地,被東邊、南邊和北邊的林木遮擋得相當嚴實,只有西邊的灌木叢矮一些,然而那片灌木叢非常茂密,沒有人會冒著扎破褲子的危險穿越過來。
所以,剛才牛毅發出的那一聲慘叫,樹林外面的人聽來可能更像是一隻找不到巢穴的烏鴉的叫喊。
夕陽將紫色的餘暉投射在血色的地面上,織成一片絢爛得發膩的錦緞。
格外的靜謐,彷彿清晨布谷鳥叫聲的間隙……如果選擇一首音樂來伴奏,那麼最好是The Wings of Ikarus。
那麼,在這夢幻般的樂曲聲中,放慢節奏,放鬆心情,開始對即將發生的一切進行推演吧。
首先,誰會第一個發現犯罪現場?
現在是下午5點。除了學校里早戀的情侶,很少有人會涉足這個地方,他們來的話,多半是在晚自習後——也就是一小時後的下午6點——偷偷地到這裡互訴衷腸,或者忍不住青春的荷爾蒙分泌,親一下摸一下什麼的,那麼這片被樹葉遮擋得密密嚴嚴的窪地無疑是首選。
然後呢,他們會發現這具屍體,並像所有高中生那樣驚叫著逃離。
他們會報警么?會的,發現屍體這件事是十分值得誇耀的談資,而青春的一大含義就是抗拒不住任何誇耀。
然後,警方會趕來——
不對!等一下,首先趕來的應該是學校的老師,畢竟「死了人」是一件需要核實的事情,中學這個屬於未成年人的小社會從來都不喜歡警察來解決問題,如果警察來了又發現只是虛驚一場,那麼無論教導處還是保衛科都會顏面盡失。
他們的到來只會破壞犯罪現場。
也許,會有幾個看多了《名偵探柯南》或偵探小說的同學喊著「保護犯罪現場」,阻止那些比他們更蠢的蠢貨走進這片小樹林,不過,除了官方,幾千年來還沒有什麼民間力量能阻擋中國人的圍觀熱情呢。
所以我不必刻意處理足跡,自然會有大批足跡來掩蓋……
有許多犯罪分子就是因為刻意偽造足跡,反而成了「個性簽名」暴露自己的。
讓一切順其自然。
好,繼續,校方在確認屍體和死亡後,報警。
110接警,將警訊通知距離犯罪現場最近的派出所,派出所再派出警員趕到。上個月的兩次試驗表明,這個時間至少要15到20分鐘。
晚6點50分,警察們趕到,核實情況。
謀殺案件不是派出所民警能處理得了的,按照程序,要馬上通知區一級的刑偵支隊。
刑偵支隊趕到,應該是7點10分左右,他們會在現場附近拉起黃白相間的警戒線,開始犯罪現場勘查。
林香茗的視線平穩而緩慢地掃視著寂靜的小樹林,眼前像播放電影一樣,投射出大批警員在這裡忙碌的動態影像——
警用鹵素燈將樹林照得一片雪亮,樹葉的影子猶如剪碎的地毯,套著藍色鞋套的腳步在上面穿梭不停,除了圍觀人群的嗡嗡聲外,給屍體拍照的咔嚓咔嚓快門聲格外清晰,一個個黃色的山形物證卡,將地面搏鬥的痕迹、空易拉罐等等按照編號標示出來,彷彿給它們貼上了超市的特價標籤。法醫扒開屍體的眼皮查看瞳孔以確認死亡時間,早已乾涸的血跡,像犁過的墳場一般,重新爆發出異常強烈的腥氣……
那把扔在地上的木棍,上面有我的指紋,需要處理一下嗎?
不需要,既然它在那裡,就讓它在那裡好了。
讓一切順其自然。
與此同時,警方還會抽調相當的人力,向師生調查誰和牛毅的來往比較密切,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因為各種原因走得比較近,並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人。
這樣一來,警方很快就會找到我,時間,應該是在晚上9點左右吧。
我會被當成重要的犯罪嫌疑人,甚至被帶到這裡接受訊問,即便是暫時脫罪了,也要面臨此後無休無止的調查。不過……
「林香茗?他絕對不可能是殺死牛毅的兇手!」
——會有許多老師和同學幫我證明的。
然而,比較麻煩的是,剛才割開牛毅咽喉的時候,噴出的鮮血濺在了自己襯衫的右臂。
還好我早有準備。
林香茗蹲下身,摘下塑膠手套,撕開書包的拉鏈,把襯衫脫掉,從裡面拿出一件和身上這件一模一樣的襯衫換上,再把染血的襯衫和塑膠手套塞進書包里。
僅憑這一點,警方就會做出完全錯誤的推理。
那麼,犯罪現場勘查工作的四個重點:痕迹、物證、訊問已經做好應對措施,還有最重要的一個是——感覺。
感覺,這才是對犯罪實施者最大的考驗。統計表明,80%的兇殺案,刑警的第一感覺就找對了兇手,後來再在搜尋證據中得以認定,所以,那些老刑警特別喜歡強調一個詞:第一感覺——「老刑警伸鼻子一聞就能聞出罪犯味兒,憑啥?就憑第一感覺!」
不過,這一回,我會讓你們的第一感覺完全失靈。
「感覺完全不對,不可能是這個學生……」
——警察一定會在私下裡這樣議論的。
林香茗一邊想,一邊向著偏南方向一棵比較粗壯的樹後面走去。
他從兜里掏出一個手帕,裡面包裹著一些東西。
「犯罪分子的暴露,多半是為了掩飾罪行而做了多餘的事。」
這句話不是出自任何刑偵教科書,而是自己對無數刑偵教科書閱讀、思考後的心得。
我這個行為是不是多餘呢?
讓一切順其自然……
不,不是,這個行為會大大地迷惑警方,使他們變成一群在調料店裡失去嗅向的警犬。
他把手帕慢慢打開,將裡面的那些東西灑在樹後的地上。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件需要處理的事了——兇器。
林香茗看著地上那把刀,刀鋒早已不再滴血,刀刃兀自鮮紅嶄新。
牛毅咽喉上的傷口,完全不冒血泡了,只是腿還在輕微地抽搐,像是整個大地因為恐懼而顫抖。
林香茗重新戴上一副新的塑膠手套,拿起了刀。
天色黯淡,半透明的氤氳,猶如野獸的口涎,在密林深處居心叵測地流淌開來。
再想想,有沒有什麼漏洞?
應該沒有,完美得像用圓規畫出的一個圓。除非——
林香茗只覺得心口一疼,兩道柳葉眉輕輕一蹙。
除非你的介入。
只有你才會發現我也發現不了的疑點。
可是,我已經回不了頭了,呼延。
林香茗俊美絕倫的面龐上,突然閃過一絲18歲特有的堅定和果斷,他把刀對準牛毅的右小腿,狠狠地戳了下去——
右小腿一個抽筋,把呼延雲疼醒了!
他彎起膝蓋,用小時候媽媽教給他的辦法,使勁地朝反方向扳動大拇指,但是從足跟延展到小腿的足筋依然撕裂了一樣劇痛著,這種疼痛和所有疼痛的最大區別是有點酸軟的感覺,彷彿疼痛本身成了孱弱的受害者,這使得整個事情充滿了滑稽和荒誕,賊喊捉賊似的……
終於,在經過長達一分鐘甚或更長時間的抽搐之後,足筋鬆弛了下來,整個右小腿依舊酸軟無力,癱在被子上。
原來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
他慢慢地從床上坐起,將目光投向窗外。
夜正深沉,黑黢黢的夜空沒有半點星光,只能看到對面樓房的坡頂上,一截煙囪像暗夜的盲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