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茗館主 1

「槍。」

年輕的武警戰士伸出手,面無表情。楚天瑛無奈地將腰間那把92式九毫米大口徑手槍摘下,交到對方手中。年輕的武警戰士立刻將槍塞進身後的一個齊腰高的窗口,窗口裡傳來一聲鎖響,遞出一個刻有磁性密紋的「銅紐扣」,武警戰士接過交給楚天瑛。

楚天瑛這才走過那扇金屬探測門。郭小芬、愛新覺羅·凝和市刑偵總隊一處二科科長林鳳沖已經在樓道里等他了。

「防衛森嚴啊!」楚天瑛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這裡是市局下屬的精神衛生鑒定中心,坐落在西郊。從外表看不過是掛著鐵絲網的圍牆裡圍了三棟鄉鎮招待所似的灰樓,其實玄機在後院,那裡有一座白得發藍的三層小樓,專門用來羈留患有精神病的犯罪嫌疑人。其中,第三層的防衛最為嚴密,進入前不僅要過安檢門,還要交出一切有殺傷性的器具,寸鐵不可帶入,按照林鳳沖的話說「比照著機場來」——因為這一層羈押的都是重大刑事案件的相關人員。

「有點黑呢。」郭小芬皺著眉頭說,很遠的樓道盡頭有一扇用鐵柵欄封住的窗。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計時器般準確而枯燥的腳步聲。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生站在他們面前,由於她背對著窗戶,看不清臉,只能感覺到她的顴骨很高。

林鳳沖敬了個禮,然後給楚天瑛他們介紹:「這位沙儷醫生,是思緲的主治醫師……」

楚天瑛剛剛伸出手要與她相握,她已經轉身向前走去。

林鳳沖連忙跟上,小心翼翼地問:「思緲現在的情況怎麼樣?還是什麼都記不起來?」

沙儷邊走邊說:「上午剛剛給她做過PET掃描,額葉和顳葉系統的活動都明顯放慢,但是否存在創傷,還有待觀察……」

「額葉?顳葉?」楚天瑛聽得一頭霧水。

沙儷有點不耐煩地解釋:「大腦半球的每一側皮質都包含四個主要的腦葉,即額葉、顳葉、頂葉和枕葉,這些皮質區域與大腦內部的若干皮層下結構密切合作,使我們對發生過的事情加以記憶——特別是額葉和顳葉,與記憶的關係最密切,它們的活動放慢有可能是受傷,從而產生失憶……」

「會不會是海馬受到損傷?」

聲音雖然輕,樓道里的氣氛卻為之一變,彷彿有隻小貓對著陰沉的天空撓了一小爪。

說話的是愛新覺羅·凝。

當所有人把目光投向她的時候,她嬌羞地笑了,用雪白的上牙齒咬住鮮紅的下嘴唇,顯得十分可愛。

沙儷站定,回過頭,看著這個女孩,陰冷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絲警覺:「你學過認知神經科學?」

凝有點驚惶,像被老師叫起提問的小學生:「嗯……看過一點書,我記得近期事件的記憶主要依賴于海馬。人如果驚恐或緊張,造成心臟搏動受阻,就會引起大腦暫時性缺氧,導致某一根動脈管破裂,發生局部性缺血。在海馬中有一個特殊的部位叫CA1,對局部性缺血特別敏感。這是失憶綜合征最常見的原因之一。」

「課本背得倒挺牢。」沙儷冷笑了一聲,「那麼,你有沒有考慮單純型皰疹腦炎呢?有沒有考慮科薩科夫綜合征呢?有沒有考慮心因性失憶症呢?」

一連串的詰問,讓凝滿臉飛紅。

「沒有見到患者之前,不要妄下結論。」沙儷用教訓的口吻說。說完,她在一扇銀灰色鐵門前站定,鐵門兩側各肅立著一名荷槍實彈的武警。她輕輕推開門上方的一個小窗,透過有機玻璃往裡面看了看,然後掏出一張卡,在門把手右側一個凹槽里刷了一下,林鳳沖馬上也掏出一張卡,再一刷,只聽咔嗒一聲,門鎖打開了,幾個人一起走進了這間活像是牢房的病房。

門在他們的身後自動上了鎖。

洋灰地面,白色圍牆,高高的天花板。一張低矮的鐵床貼牆放置,床腳焊死在地面上,旁邊有一張掉了漆的床頭櫃,上面擺著一個搪瓷缸子。

一陣清風吹來,拂動白色窗帘的一角。

思緲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一雙白嫩的小腳丫就那麼光著。她透過被風撩撥的窗帘,遙望著忽隱忽現的一角天空——即便只有這麼一點點天空,還被粗大而生鏽的鐵柵欄切割成了幾份。

郭小芬慢慢走到思緲身前,蹲下,凝視著她的眼睛。那雙在無數個犯罪現場都能敏銳地覺察到蛛絲馬跡,不放過一點微量證據的眼睛,此時此刻,彷彿兩口乾枯的井,空洞而獃滯。郭小芬的鼻子有些發酸,輕輕抓住思緲的手。思緲像驚醒一般,哆嗦了一下,低下頭看著她,神情有些茫然,完全不認識似的,很久很久,嘴角終於綻開淡淡一點微笑:「小郭……」

「啊!」郭小芬十分欣喜,回頭對沙儷說,「她記得我!她記得我!」

「她只是對近期事件失憶,其他的事情可沒忘。」沙儷撇了撇嘴,從兜里掏出一個藥瓶,旋開瓶蓋,倒出兩粒葯在右手掌心,然後迅速收起藥瓶,把手掌往思緲面前一攤,命令道:「吃藥!」

思緲彷彿被什麼困擾著,有些猶豫。沙儷馬上呵斥道:「吃藥,聽見沒有?」

「喂!」郭小芬猛地站起身,柳眉倒豎,對著沙儷嚷道,「你態度好點行不行?她是個病人!」

沙儷愣了一愣。林鳳沖趕緊打圓場:「小郭,沙醫生是要給思緲治病,咱們要積極配合。」

思緲好像有些害怕,趕緊從沙儷的掌心裡捏起藥片,放進了嘴裡,然後就著搪瓷缸子里的水「咕嚕」一聲沖服了下去。

「沙醫生。」林鳳沖介紹道,「劉思緲警官涉及的案件十分重大,必須從速偵破,所以,上級特別指派中國警官大學的愛新覺羅·凝同學作為你的助手,和你一起研究怎樣儘快恢複她的記憶。」

沙儷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剛才被自己訓斥過的女孩:「你就是名茗館的那個……」

「愛新覺羅·凝。」凝甜甜地一笑。

半晌,沙儷的眼皮才耷拉下來:「我記得你是研究犯罪心理學的,這個案子請你來做什麼?」

「是這樣的,」林鳳沖不溫不火地說,「凝同學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經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催眠專家。」

「催眠?」沙儷不屑地一笑,「那你現在就開始治療嗎?對不起啊,我們這裡條件簡陋,可沒有催眠椅讓人躺。」

對於她的譏諷,凝毫不在意。她拖來一張圓椅,坐到思緲身前,左右看了看,從床頭拿起一床薄被,覆在思緲光著的腳丫上,然後捲成一個團,思緲覺得很暖和,腳還往裡面蜷了蜷。凝甜甜地一笑,望著她的眼睛說:「思緲姐姐,我叫愛新覺羅·凝,是中國警官大學的學生,所以也是你的小師妹了。我知道你現在正被一些事情困擾著,回憶不起來,那種感覺就像……就像開車上了西直門橋,發現走錯了,可是怎麼也繞不回去,越來越焦急。現在,你先把車停在應急車道,放鬆一下,由我來掌握方向盤,你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回憶來時的路程,咱們一起下橋,好不好?」

思緲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獃獃地看著她。

「那我就當你答應啦。」凝接著說,「我現在先要找到你失憶的起始點,這就好像電腦壞了,需要一鍵還原時,要先設置還原點一樣。下面,我來說幾個詞,你憑感覺回憶一下這幾個詞和它代表的意義,什麼也不用說,什麼也不用做。」

楚天瑛等人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凝停頓了片刻,清晰地說出了第一個詞:「犯罪現場。」

思緲眨了眨眼睛。

「愛德蒙·洛卡德。」

思緲的神情頓時充滿了神往。

愛德蒙·洛卡德,法國人,刑事鑒識科學的鼻祖。他創建了里昂大學刑事鑒證研究所,並在1920年提出了「只要罪犯出現在犯罪現場,總會留下一些痕迹,並帶走一些證據」的罪案調查原則——也就是「洛卡德法則」,被後世的無數刑事鑒識專家奉為圭臬。

「神戶。」

劉思緲眉頭一緊,目光黯淡了下來。

「吉列。」

劉思緲受過傷的左手手腕看似不經意地一蜷,又慢慢地放鬆。

「健一公司。」

劉思緲表情無變化。

「湖畔樓。」

思緲一怔,但是再沒有其他反應。

凝看著她,沉默了約半分鐘,才緩緩說出最後一個詞來——

「林香茗。」

起初,劉思緲雙眸里泛起了霧,霧很濃,散不去,散不去……不知不覺就凝結成了淚花,在兩隻眼眶裡亮汪汪的。

楚天瑛扭過了頭。

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在狐領子鄉派出所親自審訊倖存者時,第一眼看到思緲,他震驚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天啊!你真的是思緲?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會成為特大兇殺案的犯罪嫌疑人?你怎麼會渾身是血地站在荒原上?!

當李闊海讓一名警察給劉思緲戴上手銬時,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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