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血衣 9

有點兒冷。胡蘿蔔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窗外,天色陰沉。可能是開會的時間有些長,老坐著不動,血液循環放慢了吧?胡蘿蔔這麼想著,把黑色的警用大衣在身上裹了裹,依然覺得從脖子根兒往下像泡在冰水裡似的,冷得慌。

這是怎麼回事呢?他想,也許是自己被李闊海的話嚇到了,或者說,李闊海的話其實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要說那個白衣女人是兇手,胡蘿蔔自己也有同感,他相信在座的每個人——包括那位貌似矜持的楚處長在內,都有同感,只是別人覺得太荒誕而李闊海敢說出來罷了。而且,胡蘿蔔覺得,只有那個渾身鮮血的白衣女人才能幹下這麼血腥、這麼詭異、這麼匪夷所思、這麼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他眼前甚至勾畫了一幕景象:門反鎖的包間里,六具屍體橫七豎八地攤在地板上,一個沾有腦漿的煙灰缸從一隻瘦骨嶙峋的手上,慢慢地、慢慢地滑下,「啪」一聲打碎在地板上!沒表情更沒血色的一張臉,飄啊飄地飄到門口,拖曳的白色睡衣下擺上沾滿了黏黏的鮮血……來到門前,她沒有停止血泊中的飄浮,繼續,繼續……

「按照你的說法,這是一起密室殺人案了?」楚天瑛的話打斷了胡蘿蔔的思緒,「兇手在門窗反鎖的房間里大肆殺人,然後成功脫逃。只是出於偶然,才被張大山撞見——可問題在於:咱們這是在辦案,不是拍偵探片或者寫小說——在現實中,你見過幾起密室殺人案?」

李闊海一下子成啞巴了。

這裡,要說到一個所有刑偵人員都繞不過的話題:在現實生活中,到底有沒有發生過真實的密室殺人案?答案是——

有,但遠遠沒有約翰·狄克森·卡爾 的小說中描寫的那麼玄。

有史記載的最早一起密室殺人案,發生在1733年的英格蘭,一個凜冽的寒冬,兩名老太太Lydia Dube和Betty與她們新僱用的年輕女傭Ann Price被發現慘死在住所里。兩名老人被勒死於床上,女僕則倒斃在血泊中,喉嚨被割開。房間位於四樓,門和窗都由內緊鎖。

最後,在並未弄清犯罪手法的情況下,法庭倉促地判決一個名叫Sarah Mal的女孩有罪。然而直到被送上絞刑架的最後一刻,Sarah仍堅稱自己無罪。後來,不可能犯罪研究者們對此案進行了許多研究,並闡述了各自的見解,但無論孰對孰錯,這個密室之案已經成了一個永遠的謎。

此後,世界犯罪史上陸續出現了一些密室殺人案,但都被迅速偵破,而且類似案例的犯罪手法都相當幼稚:比如,原以為反鎖的房間只有一把鑰匙且放在室內,最後發現其實兇手還複製了一把;或者某個密閉的室內死了夫妻二人,最終有證據顯示是丈夫先殺了妻子,然後自殺……

畢竟,一般兇手設置密室都不是為了「炫技」,也並非想引人注目,而是要製造不在場證明。相比之下,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方法還有很多,哪一種都比設置密室省事。更何況,刑事偵查學中有一條鐵律——犯罪分子在現場的活動量與證據遺留量成正比,也就是說,假如犯罪分子在現場「折騰」得越多,留下的犯罪證據也就越多。而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微量證據提取的手段不斷增強,只有愚蠢透頂的罪犯才會冒著留下指紋、工具、毛髮、MO 等各種風險,去設置一個極端複雜、會引來無數刑偵專家關注的密室。

據記載,中國的密室犯罪記錄更是少之又少,在冊的只有1990年前後發生的幾起,大多發生在一些二線城市,原因說起來簡直匪夷所思,完全「歸功」於1989年上映的一部很賣座的國產恐怖片——《黑樓孤魂》。

《黑樓孤魂》說的是十年動亂時期,一名老人臨終將女兒小菊和一筆存款託付給一個朋友,請朋友把小菊撫養大,誰知這朋友竟然謀財害命,將小菊弔死在一棟黑樓的地下室,獨吞了那筆存款。十多年後,在黑樓即將拆除之際,小菊的冤魂向兇手索命……在電影的開頭部分,兇手將小菊弔死後,擦掉了室內的指紋,清理了遺落的毛髮,然後用一根細繩打了個小結,套在插銷的一端,接著,兇手退到屋外,關上門,輕輕地拉動那根細繩,將門鎖的插銷插上,之後放開繩子,使繩套漸漸鬆弛並從插銷上滑落,兇手通過門縫將細繩抽出,成功地製造出了小菊在密室內上吊自殺的假象……

電影熱映後,一些為非作歹之徒或許是覺得「這招挺好用」,於是模仿電影中的情節,在殺人後偽造密室。一開始,警方還真沒能勘破,於是以自殺案結案。後來,江西省公安廳的一名老公安在偵查一起案件時,無意中發現死者上吊用的凳子較矮——憑死者的身高,站在凳子上就算踮起腳,也不可能把脖子伸進繩套,老公安不禁懷疑這是一起謀殺案。但是,畢竟房間的門是用插銷反鎖著的,兇手是如何離開的解釋不通。他想了幾天,想得昏頭漲腦,於是去堂弟家睡午覺,午睡醒來發現堂弟一家正在看錄像——《黑樓孤魂》……可以想像,發現了密室奧秘的他是如何激動!

此後,不僅此案成功告破,公安部還特地下令要求全國各地公安系統對一年之內發生的封閉式自殺案件(其時推理小說還未在國內流行起來,尚無「密室」之說)全部複審,那名老公安因此榮立一等功。

那以後,雖然全國的刑事案件發生率逐年波動,但密室殺人案一直相當稀少,在公安系統內部,「密室」一詞幾成笑談。

基本上,現實中的密室殺人案大多如此。所以,楚天瑛一句「在現實中,你見過幾起密室殺人案」的質問,讓李闊海頓時啞口無言。

是啊,現實中哪有什麼密室殺人案啊!

胡蘿蔔狠狠地晃了晃頭,像搖一面撥浪鼓,打消掉不該有的念頭。

「你的意見是,此案的辦案方向,應該定位為內訌造成的自相殘殺?」王副廳長盯著楚天瑛問。

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對準楚天瑛。作為初偵報告的報告人,他這一工作的最終目的就是「樹靶子」——確定整個案件的偵查方向。而王副廳長的提問,正是督促他負責任地做出這個「確定」。

當然,大家心中有數,根據剛才對李闊海的駁斥,幾乎可以肯定,楚天瑛正是把偵辦方向定位在內訌引發的自相殘殺上——受害者和兇手均已死亡——如此一來,重要的是確認哪些死者是受害者,哪些死者是兇手,犯罪動機何在,犯罪手法怎樣等等,但最終並不需要「偵破」,只需還受害者家屬一個「明白」……當然,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也需要進行證物鑒識、現場重建和屍檢等工作,但總比費勁地去尋找什麼7號兇手X之類的輕鬆多了。

於是,所有警察只等楚天瑛點一下頭,就去開展工作了。

但是,楚天瑛搖了搖頭——

「啊?」李闊海忍不住驚訝地叫了出來。

「我認為,偵辦方向依然是兇殺案——犯罪分子在逃。」

楚天瑛把每個字都說得非常清晰。會議室登時成了被捅的馬蜂窩,響起一片肆無忌憚的議論聲,不少人還偷偷瞄向王副廳長,心想他恐怕要大發雷霆了吧!眼前發生的是何等大案,確定偵辦方向又是何等嚴肅之事,他楚天瑛怎麼能如此出爾反爾,信口開河?!

王副廳長只是神色凝重地看著楚天瑛。

「你剛剛不是說『一切罪行的施與受,都是在這個房間里的六個人之間進行的』嗎?現在咋又出來個犯罪分子在逃?」李闊海喘著粗氣,「楚處,咱們地方上的人不比你省城來的,腦子慢。你倒是給說個明白,到底咋回事?」

「如果沒有你說的那個7號——白衣女子,我基本上可以確認:案子就是包間內六人之間展開的一場自相殘殺。但是,多了這個7號,整個案件就完全不同了。」楚天瑛慢慢地說,「沒錯,我剛才是對案件的發生經過進行了幾種猜測,但是想不明白,那個白衣女子是怎麼回事,其他的猜測都合乎邏輯,可是,唯有這個白衣女子,她的出現、她的在場,都是一件很不合乎邏輯的事……」

會議室里,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英俊的面龐,特別是那高挺、潔白的鼻樑。

「雖然我還沒有親自審過那個白衣女子,但我們可以推測一下:整棟湖畔樓,除了包間,其他地方並沒有血跡,而根據法醫的檢查結果,白衣女子身上也沒有傷口——就是說,她衣服上的血跡必然來自包間。包間里,兩個人的體表有創傷,一個是1號,一個是6號。6號雖然後腦被砸裂,但是流出的血液並不多,倒是1號老人,腹部主動脈破裂,大量出血。所以,白衣女子應該是在貼身救助這名老人時,衣服沾上血的。」

警察們聽得頻頻點頭。

「白衣女子是在什麼時候離開了包間的呢?現場勘查表明:包間門內側的拉手上只有6號帶血的指紋,門又是從外往裡推的,包間里的人想出去,非得拉動那個把手不可。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1號被害之後,6號打開門,放白衣女子逃離包間。」楚天瑛的瞳孔發出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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