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朱志寶

整整一夜過去,沒有關於小青下落的任何消息,而小萌和武旭也像蒸發了一般無影無蹤。呼延雲倒是很沉得住氣,一大早就讓馬笑中開車帶著他去市局下屬的精神衛生鑒定中心。

「看看樊一帆去。」

「一個瘋子,有什麼可看的?」馬笑中一邊開車一邊困惑不解地問。

天氣有些悶熱。馬笑中本來對這輛普桑就不愛惜,當老驢似的使喚,從來沒做過任何內部清洗,現在又是車窗四閉,空調大開,弄得車裡面一股子汗臭。呼延雲望著遠處像被罩在鉛灰色籠屜里的西山,覺得它似乎浮動著一層毛茸茸的光,這麼一想,皮膚不由得癢了起來,一面撓一面說:「她是涉案人員嘛,再說瘋子的真話總比正常人多。」

「咱們說點兒別的。」馬笑中說,「小郭可對你有意見。」

「啊?」呼延雲不撓了。

「啊什麼啊?」馬笑中說,「你昨天沖她發脾氣,把她鬱悶壞了,後來跟我嘀咕了半天。你們倆肯定有事兒,小兩口鬧彆扭了?」

呼延雲皺起眉頭:「拜託您偶爾也漱漱口。」

馬笑中把眼一瞪:「我說正經的呢,你看不出小郭喜歡你?」

呼延雲沉默了片刻說:「她有男朋友的。」

「有又怎麼樣?她不是還沒結婚嗎?你不會把她搶過來?她那麼聰明漂亮,配你可有富餘。」

呼延雲嘆了口氣:「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不是一個能給別人帶來幸福的人,所以我……」

「少扯那些沒用的!」馬笑中不客氣地說,「感情的事兒就講究個直來直去,愛就愛,不愛就拉倒。人這一輩子攏共活幾十年,有什麼話不能敞開了說?我最討厭那種膩膩歪歪兜圈子的。我可把話擱在這兒,過了這村可就沒那店了,別等小郭嫁給別人了你才後悔。」

呼延雲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監護所二樓。樓道靜得像死掉一樣。一扇狹小的鐵門前,一名護士用鑰匙打開了門,呼延雲看著她的面孔,覺得比灰色的牆壁還要陰冷,於是小心翼翼地走進了病房:高高的天花板下,一張矮得不能再矮的鐵床,身穿白底藍條病號服的樊一帆坐在床上,眼睛像金魚眼珠子那麼瞪著,半天不眨一下,半張著嘴,長長的口涎流到床鋪上,積成了一個透明的小窪。嵌在對面牆上的窗戶,豎著黑色的鐵欄,像是用刀把玻璃筆直地切割後,竟一直沒有破碎似的。

呼延雲往前走了一步,一不留神,踢到一個倒扣在地上的白色塑料盆,「哐啷」一聲,但樊一帆毫無反應。

「只要別讓她看見鏡子,她就能這麼安靜地待著。」一位跟進來的醫生說,「到時間吃飯到時間上廁所到時間睡覺,都沒問題。一看見鏡子,就渾身抽搐,撿起什麼就往上砸,幾個人都按不住她。」

馬笑中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上次來看到的那一幕:樊一帆沾滿鮮血的手裡揮動著一個已經裂開的白瓷缸,一面長鏡被打得支離破碎。她凄厲地喊著:「鏡子!鏡子!破了!有鬼!」

直到此時此刻,馬笑中的心底依然存在著一個很大的疑惑:這個案子難道真的是人做的?一個離奇的「鏡子殺人」的故事,一個幾乎完全按照故事上演的現實版殺人現場,一地鏡子的碎片,一個已經被殺死但眼中的恐懼之光久久不熄的死者,還有一個嚇瘋了的女人……怎麼想這裡面都彷彿有一種超自然力在操縱,但是他不敢跟呼延雲說,不然被這位娃娃臉損上一頓,他可受不了。

呼延雲站在樊一帆面前,神色嚴峻地審視著她,但是她無動於衷——呼延雲甚至從她的瞳孔中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也許,這個女人早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皮囊了。

「看來她不能告訴我們什麼了。」他說。

那位醫生說:「因為她和命案有關,所以我們的醫護人員時刻注意她的一舉一動,看看有沒有在某個時段病況呈間歇性好轉,能夠提供一些證詞。今天早晨,一名護士給她送葯時,她說了幾句話,不知道有沒有價值。」

呼延雲馬上要求見那名護士。

在醫生辦公室,一名又瘦又高的護士說:「她的話很短,反覆就那麼幾句:阿累你饒了我,阿累你饒了我……我問她發現楊薇死了之後,她都做了些什麼,她說一個叫什麼老甫的抱著她就下了樓,他們都害怕極了,在樓下老甫打電話報警,她要跑,要離開,老甫不讓,一直抱著她不鬆手,說警察馬上就來了。我問她知道兇手是誰嗎,她說是阿累,然後又在不停地喊阿累你饒了我,一邊喊一邊渾身發抖,之後就再也沒說句完整的話了……」

「她的病看來是不會好了。」醫生嘆息道,「這麼大的驚嚇,一般人都受不了,何況她以前就犯過病。」

呼延雲一愣:「以前就犯過病?什麼意思?」

醫生打開文件櫃,取出一份病歷放在他面前:「這是我在研究樊一帆的病情時發現的。她以前在市六醫院看過一次精神病,好像是玩『三步昏迷』窒息缺氧,差點死了,大腦細胞嚴重受損,精神恍惚了好一陣子。給她看病的醫生特別在醫囑里寫:絕對不能讓她再受過度驚嚇,否則可能導致無法治癒的精神分裂症——不幸被這位醫生言中了。」

「三步昏迷是什麼東西?」馬笑中一頭霧水。

「一種遊戲。」醫生的臉上浮現出無比的厭惡,「第一步,一個人靠著牆蹲下,用力深呼吸三次,然後屏住呼吸迅速站起來;第二步,旁邊的一個人猛地按壓他的胸部,被按壓者便會立刻陷入某種幻覺,藍天白雲,穿越時空什麼的,有的還能產生類似性高潮的快感;第三步,旁邊的人將他喚醒——所以叫三步昏迷。其實,這是使心臟的血液不能流到大腦,導致大腦短暫性缺氧,出現窒息,在這個窒息過程中,就會產生各種幻覺。這個遊戲非常危險,你想,傷害的可是大腦,所以玩完之後,常常出現噁心、昏睡等現象,嚴重的甚至會鬧出人命。所以我們也叫它『死亡遊戲』。」

「現在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啊!一個個都活得就剩下想死了?!」馬笑中不禁大叫起來。

「人要是不自製,還不如禽獸呢。」醫生苦笑道,「這話我也就敢在醫院裡說說,要是流傳出去,估計又得被人罵我什麼偽君子、扼殺人性之類的……」

「扼殺人性?」呼延雲冷冷地說,「他們才是在真正的扼殺人性呢!對了,醫生,樊一帆這個不能受到驚嚇的事情,警方在訊問涉案人員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提到過,難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嗎?」

醫生說:「我的猜想是,樊一帆病好了之後,還是想繼續胡玩兒,又怕玩伴們一旦知道,就會縮手縮腳,不能玩得痛快了,所以對大多數人隱瞞了她的病情。當初給她看病的那位醫生,恰好是我在醫科大學讀研時的同學,他跟我說只有一個人知道樊一帆的那次患病,因為正是那個人打車把神志不清的樊一帆送到市六醫院的。」

「誰?」呼延雲問。

「她叫楊薇。」醫生說,「就是這個案件中被殺死的那個女人。」

開車回派出所的路上,馬笑中實在忍不住了,氣憤地說:「我當了這麼多年的警察了,從來沒有遇到過一起這麼古怪和複雜的案子!我說哥們兒,明天上午你真的能在名茗館說出真兇是誰嗎?」

呼延雲淡淡地說:「沒有我破不了的案子。」

馬笑中歪歪嘴:「我到現在為止,可什麼都沒看出來。」

「你只是缺乏定力。這案子的真兇無論是誰,都是個想像力非常豐富的人,他就像在跟我們玩兒三步昏迷一樣,用一個詭異的現場,讓我們在驚懼中產生錯覺,走進一個又一個的誤區。我所做的就是絕對不會被兇手牽著鼻子走。所有裝神弄鬼的東西都不過是障眼法,只要你始終把視線直直地瞄準靶心,不受任何干擾,你就能勘破真相。」

正在這時,馬笑中的警用車載台響了,先是一陣嘈雜的聲音,然後傳出司馬涼的呼叫:「小馬,聽得見嗎?」

「老司,你說,我聽得見。」馬笑中說。

司馬涼說:「呼延先生在你旁邊吧。我們從電信部門調出楊薇手機的通話記錄和簡訊息了。她的簡訊息極少,好像不大喜歡發簡訊似的。通話記錄顯示,她在命案發生那天夜裡12點確實打通過樊一帆的手機,但比較奇怪的是,卻沒有她在11點30分左右打通青塔小區住宅座機的記錄,也就是說她在『恐怖座譚』上的往空房子打電話,純粹是做戲,並沒有什麼人真的接聽。」

停了停,他接著說:「另外,楊薇的社交似乎也很少,她撥打和接聽的手機號碼除了同事和親戚,主要就是樊一帆,但是在命案發生的那天夜裡11點46分,她接到過一個電話——這個時間她應該正在騎車趕往青塔小區的路上——這個電話號碼在出事前曾經和楊薇頻繁聯絡,但已經被電信部門證明是用改號軟體修改過的,所以查不出機主的任何信息。此外,電信部門還核查發現,這個號碼除了和楊薇聯繫過之外,沒有撥打過任何其他號碼,更沒有發過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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