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女囚

蔻子有點緊張。

儘管在來刑警隊的路上,郭小芬反覆告訴她「沒事,你只要把昨天晚上的事向刑警們如實說說就行」,但是真走進爛尾樓一層的那間辦公室,真面對司馬涼那張像在油鍋里炸過一道的黑臉孔,她還是十分緊張。她依舊穿著昨晚那身黑白橫條紋的襯衫和黑色牛仔褲,揣在褲兜里的兩隻手一刻也不肯拿出,每說一句話就下意識地聳聳肩膀,水汪汪的眼睛不停地眨著,彷彿是一匹受驚之後躲在草叢裡的小斑馬。

聽說在昨晚,除了「恐怖座譚」外,另外一個場所,也有一群人幾乎在相同的時間聽說了鏡子殺人的故事,司馬涼非常驚訝,臉色像突然在芥末鴨掌中吃到了死蟑螂一樣難看。

「小郭姐姐講得一點都沒有錯。」蔻子說,「昨天晚上好多朋友在一起聚會,我確實講了那個鏡子殺人的故事,把大家都嚇得不輕呢。」

司馬涼怔了半晌,才很煩悶又很無奈地說:「你現在把這個故事再給我們講一遍。注意,最好是你昨晚講的『原版』,不要增加也不要縮水。」說著,向坐在辦公桌旁邊的預審員小張點一點頭,小張拿起一支黑色的三星錄音筆,用大拇指把右側的功能鍵「咔」地一撥,藍色屏幕變成了灰色,右上角的紅色提示燈緊張地亮了起來,提示著錄音開始。

蔻子盯著錄音筆,咽了口唾沫,把昨晚講過的故事重述了一遍。

講完了,司馬涼問張偉:「和你昨晚聽到的一樣嗎?」

張偉賠著笑臉:「差……差不多。」

司馬涼把眼一瞪:「一樣就是一樣,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什麼叫差不多?!」

「一樣!一樣!」張偉忙不迭地說。

司馬涼接著問蔻子:「這個故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是小青講給我聽的。」蔻子說。

「小青什麼時候講的?」

「前天晚上……」蔻子想了想,很肯定地說,「沒錯,就是前天晚上。我去Darkness酒吧玩,碰到了她,她請我喝酒。喝到後來,她有點醉了,就給我講了這個故事,說是要在『恐怖座譚』上講出來,嚇到幾個人離座,然後讓樊一帆做件危險的事,至少要她半條命。」

司馬涼十分沮喪,但還是不死心:「這麼說,小青非常恨樊一帆和楊薇嘍?」

「對啊。」蔻子點點頭,「我們都特別討厭樊一帆和楊薇。」

「你說的『我們』都包括誰在內?」司馬涼問。

「就是昨晚聚會的朋友們啊——我們聚會的地方就是阿累的家。」蔻子說,「阿累是樊一帆的老公,也是我們的好朋友,還是王雲舒的表哥,一個很博學又很質樸的人。他家境很好,不知怎麼的竟娶了樊一帆,很快就病死了,家產大部分都歸了樊一帆,就剩疊翠小區的一套三居室,留給他的媽媽和保姆小萌住。小青和阿累很要好,她恨死樊一帆了。不過……小青和我們的關係一般,她不是本市人,性格又很怪僻,和我們總隔著一層。」

「『你們』這群人和『恐怖座譚』那幫人,是什麼關係?」司馬涼問。

蔻子搖搖頭:「沒有關係。我們完全是因為阿累才認識樊一帆的,曾經和她見過一兩次面,發現那就是個拿自己和別人的命耍著玩兒的瘋子,跟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私下裡我們都議論阿累怎麼會娶她,簡直不可思議。後來慢慢地聽說了那個『恐怖座譚』,更覺得荒唐了。老甫、夏流、周宇宙、楊薇這些名字我都知道,但沒見過本人。阿累去世後,我們乾脆連樊一帆都不聯繫了。」

司馬涼問:「昨天晚上,夜裡12點左右,你們那群人在哪裡?在幹什麼?」

蔻子說:「我們在望月園玩捉迷藏,這是阿累活著的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玩的遊戲……」

司馬涼打斷了她的話:「玩到幾點結束的?中間有沒有發生或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

蔻子凝神想了半天,才說:「我們玩了兩輪就解散,各自回家去了。要說中間發生的異常情況嘛,大概只有他——」蔻子用手一指張偉,嚇得張偉脖子一縮,「他看見警車開進青塔小區,說肯定是出了事,非要下去看看,我們攔也攔不住,他順著草坡就開溜下去了。」

張偉急忙分辯道:「馬所長,當時您可在場……」

「行啦行啦!」馬笑中不耐煩地攔住了他的話頭,對司馬涼說:「現在,你可以放小青了吧?」

拘留小青的基礎,是因為一個大前提——兇手就在「恐怖座譚」的成員之中。現在,有另外一群人也聽到了鏡子殺人的故事,而且楊薇被殺時,他們就在青塔小區相鄰的望月園裡玩捉迷藏,那麼這個大前提就在瞬間土崩瓦解了,犯罪嫌疑人的名單驟然增加了許多。即使周宇宙證明小青昨晚進過青塔小區,但兩個人有過感情上的糾葛,這段證詞拿到法庭上法官未必會採信。更何況小青在審訊中一直強調自己從老甫家離開後直接回了家,根本沒進過青塔小區——說起來都要怪那個昨晚12點前當門衛的趙老頭,好端端地害哪門子青光眼,否則如果他證明小青進過青塔小區,小青就是插翅也難飛了。

說一千道一萬,現在,必須馬上釋放小青。司馬涼很不情願地對預審員小張使了個眼色,小張會意,給小青辦釋放手續去了。

馬笑中對著郭小芬眨了眨眼,嘴角浮現出一縷得意的壞笑。

司馬涼看見了,卻只能當成沒看見,一雙凸眼珠子像魚鷹似的瞪著蔻子,蔻子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小心翼翼地問:「到底……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對於案情,無論郭小芬還是張偉,都沒有對蔻子透露分毫,所以她當然不知道,她現在已經進入犯罪嫌疑人的名單了。司馬涼沒好氣地把桌子上的審訊簿一推:「你把昨晚聽你講那個故事的所有人的姓名、聯繫方式都寫下來。」

蔻子嘟著嘴,在本子上刷刷地寫著,突然抬起頭問:「張記者的,還要寫嗎?」

張偉擠出很無辜的笑:「我的當然就不——」

「寫!」司馬涼大吼一聲,嚇得張偉趕緊上前,一把搶過蔻子手中的筆,把自己的名字、聯繫電話都寫了上去。

旁邊的郭小芬不禁偷偷一笑。

「好啦,你先回去吧,警方這邊如果傳喚,你要隨叫隨到。」司馬涼惡狠狠地對蔻子說。

「得!老司,我也走了。」馬笑中從椅子上站起來,咧著大嘴笑呵呵地說,「我一定積極配合你,儘快抓住這個案子的真兇。不過,我要是你,我就盯緊了那個叫周什麼宙的,丫嘴巴肯定長墨鬥魚的屁眼上了,就知道噴壞水兒,作偽證害人!」

司馬涼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蔻子還不大敢動,郭小芬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像被解了咒語一般,隨著馬笑中往外走。

到了門口,她突然站住了。

皓齒紅唇,銜咬片刻。鬆開之時,她轉過身說:「還……還有個事。」

司馬涼抬起頭看著她。

「我……」蔻子又猶豫了一下,才清晰地說,「您剛才問我,昨晚玩捉迷藏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我剛剛才想起來,還有一個——我看到小青了。」

此言一出,馬笑中和郭小芬頓時大驚失色。司馬涼緊鎖的眉宇,卻有如弓弦激射般啪地一敞,他三步並作兩步逼到蔻子面前:「怎麼回事?你快說!」

蔻子嘴唇發抖,竟說不出半個字來。

從蔻子的瞳孔中,司馬涼看到自己幾近獰惡的面孔,知道她被嚇住了,連忙強擠出溫和的笑容來:「不要怕,不要慌,你慢慢說。」

蔻子定了定神,說:「我昨晚看到小青了,就在望月園裡面。時間……應該是在12點剛過吧,那一輪我本來都藏好了,又覺得換個地方藏身更保險,就耍賴偷偷往別的地方走。走到挨著望月園的那個草坡旁邊,看見小青正坐在一個石墩上咔吧咔吧地剪著指甲,那個石墩的上面有一個蘑菇狀的路燈遮著,所以雖然剛下過雨,卻沒有濕。小青的臉色特別難看,慘白慘白的,好像剛剛做過或者見過什麼特別可怕的事情似的,眼神發直。我都走到她身邊了,她才看到我,看到我後神情一下子變得特別緊張,站起身匆匆忙忙地順著一條小路跑出瞭望月園。我本來想叫她,但是沒叫出聲。她那個樣子,就是要趕緊跑掉,跑掉,把一切都甩在身子後面,八匹馬也拉不回頭似的……」

黑狗。馬笑中眼前清楚地浮現出了那條肥大的黑狗。

被自己追打的黑狗,汪汪叫著跑向了遠方,本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驅逐了它,但是它根本就沒有跑遠,現在又回來了。

它藏身在一蓬衰草的後面,神情陰鬱地盯著自己,目光中放射出冰冷的毒……

司馬涼站在他的對面,臉對臉,間距不到半米。

黑狗。

「馬所長,抱歉。」司馬涼冷笑著說,「看來,我關於小青殺人後順著草坡爬到望月園裡逃走的推論,成立了。」

馬笑中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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