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浴血

王軍和天堂夜總會的人一起把董豹送到醫院,剛剛包紮完畢,就接到侯林立的電話,說是徐總要找他「談談」。心裡不由得一陣發毛,匆匆趕到徐誠在內城的私邸——貳號公館,發現停車場上並排停著一溜豪車,僅僅看牌號,就知道市裡房地產界一等一的豪門都聚集在這裡了。

走進公館,古色古香的雲石燈把用佛家典故做浮雕牆面的大廳照得有些迷離。迎面幾個人走了過來,都是各位老總的司機或保鏢,平時喝酒、賭博、泡夜場都混在一起的,最是相熟不過,此刻一個個面色凝重,雖然都叫「王哥」,但聲音壓得很低,彷彿是把一塊塊石頭咽下了喉嚨。王軍故作鎮靜地捏了捏其中一個的肩膀,坐電梯上了二樓。

公館二樓的會議室,黃花梨大門關閉得嚴絲合縫,聽不到裡面一絲聲響。侯林立正在門外低頭踱著步子。王軍有些驚訝,公司上下都知道,自己和侯林立是徐誠的文武兩條臂膀,自己在外面負責打打殺殺也就罷了,侯林立在內部出謀劃策,一向被徐誠視為可共機密的人,怎麼現在也只能在會場外徘徊?

「老侯,裡邊商量什麼,連你都不讓進?」王軍很緊張,也很好奇。

「你沒看報紙么?上面發文了,嚴禁捂盤惜售。今天市裡的幾大房地產公司都遭到停止銷售半年以上的處罰,無一漏網,所以聚到這裡開會,從下午一直開到現在,想找高秘書透透風,可是他傍晚才過來……」侯林立神色冷漠地說。此刻的他,全無在萊特小鎮應付林香茗時的卑躬屈膝,蠟黃的臉上像蒙著厚厚一層桑麻紙,「你也是,這個時候還連著番兒地捅婁子,惹徐總心煩。」

你他媽裝什麼文天祥!王軍心裡膩味得像吃了死蒼蠅,可又不敢得罪這個陰沉的傢伙。徐誠拿侯林立當謀士,拿自己卻只當一條會叫會咬的狗。況且他也知道,昨天晚上在萊特小鎮襲警被捕,雖然徐誠拜託高秘書出面把自己撈了出來,但也可以證明他對此事的重視。原以為出來會挨一頓臭罵,誰知徐誠忙得沒有時間見自己,偏偏剛才在天堂夜總會的那一番衝突,中間又牽涉到警察,這樣連著番兒地捅婁子,他能輕饒了自己嗎?

「老侯,我闖的禍,徐總什麼態度,你給個信兒吧……」他低聲下氣地說。

侯林立還沒說話,會議室的大門突然開了,從門裡湧出的不僅是一群大腹便便、紅光滿面的富豪,還有一股濃重得嗆人的煙氣。被眾人擁著走在正中間的是高秘書,他身邊的徐誠朗聲大笑:「那麼,我們今晚都可以睡個踏實覺了?」

在電梯前,高秘書扶了扶金絲眼鏡:「徐總您可以放心,不過最近一定要低調些,特別是在接受媒體採訪時……」

「老弟,放心,我心裡有數。」徐誠說,「甘願受罰,甘願受罰!」

其他的開發商們也都應和著一片「甘願受罰」的鬨笑聲,彷彿是看完了馬戲後,心甘如怡地散場。

老總們上了電梯,徐誠看著門關上,顯示器上的數字「2」變成了「1」,依然站立著,嘴保持著咧開的形狀。

「徐總,看得出,不是個事兒了。」侯林立笑得很媚。

徐誠點了點頭:「高明,上面真的是高明!」

「哦?」侯林立顯得很訝異。

「小侯,你說咱們捂盤惜售的目的是什麼?」徐誠問。

「這個……」侯林立嘻嘻笑著,「盡量延遲,拖得越久,房價漲得才越高啊。」

「那麼,上面給咱們的處罰又是什麼?」徐誠問。

「停止銷售半年以上……啊!我明白了!」侯林立恍然大悟,「敢情上面是幫著咱們捂盤呢!」

「對啊,我本來想捂三個月的盤,到時候再想辦法拖一拖,結果上面一下子『罰』我半年不許銷售,你說上面高明不高明?」徐誠大笑起來,「小高把窗戶紙一捅破,等於給我們吃了定心丸。那幫窮鬼和記者們肯定以為我這回倒了大霉呢,讓他們高興去吧!什麼叫玩弄於股掌之上?就是玩弄他們,他們還得為被玩弄而鼓掌!哈哈哈哈!」

侯林立賠著笑。

這時,徐誠頭一偏,發現垂立在牆角的王軍,笑聲戛然而止,向著會議室走去。

侯林立和王軍跟在後面。

會議室有個套間,徐誠走進去,坐在沙發上,閉起了眼睛。

沙發旁的立燈,把微藍色的光芒照在他那張扁扁的、皮膚粗糙的方臉上:巨大的眼袋、稀疏的眉毛、寬大的嘴巴,還有發泡石一樣鼓鼓囊囊的鼻子。

一切都像被浸泡在福爾馬林溶液中,顯得有些恐怖。

侯林立面無表情地侍立在他身邊。

房間里,靜得只能聽見紅木落地自鳴鐘的滴答滴答聲。

王軍耷拉著腦袋站在徐誠面前。徐誠閉著眼一言不發,足有三分鐘,可王軍覺得有仨小時那麼長,他清楚地感到額頭上沁出了汗水,彷彿是等著槍決,行刑隊卻遲遲不肯開槍一樣。

「呵呵呵呵呵……」突然,徐誠的喉嚨里發出了夜貓子一般的怪笑,聲音越來越大,逐漸變成「哈哈哈哈哈」,一邊笑一邊指著王軍,彷彿是戳破了什麼,然後一挺腰,從沙發上站起,大步走出了會議室,笑聲卻久久地回蕩在套間里。

「我,我,我……」王軍嚇得渾身哆嗦,像一隻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逃的田鼠。

侯林立看著他,搖了搖頭,也走了出去。

王軍木獃獃站了很久,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前不久發生的一幕,也是在這裡,也是晚上,也是徐誠坐在沙發上,侯林立站在他身旁。

「那個女人有點煩……」徐誠這麼說了一句。

「我馬上去辦。」當時,自己毫不猶豫地說。

徐誠頓時狂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指著他,不住地點著頭:「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那天晚上的立燈,燈光也是藍幽幽的,在徐誠的笑聲里一顫一顫的,彷彿墳地上的磷火。

現在,他為什麼又指著我笑……我被警察盯上了,儘管他讓高秘書把我保了出來,但誰知道他真正的用意是什麼?我給他做了這麼久的司機和保鏢,我給他做了這麼多的事,是不是我像那個女人一樣讓他覺得「有點煩」了?

這麼想著,他腳步踉蹌地離開了貳號公館。

天氣本來就熱,他開車居然忘了開空調,等到了自己所居住的「花藤園」小區,才覺得後背一片黏濕。

「媽的!」他咬咬牙,再這麼下去,不用別人動手,自己就把自己嚇死了。他定了定神,往樓門口走,剛剛從褲兜里把門禁卡拿出,突然發現樹後面閃出一個影子,他將皮帶扣上藏著的手刺「嚓啦」一聲拔了出來。那影子被唬得一愣,倒退了三步,傳來一個沙啞的嗓音:「王哥,別動手,是我!」

小區的路燈照出了一個臉孔尖瘦,耳朵上有一撮黑毛的傢伙。

「賈魁?你怎麼來了?」王軍愣住了。這個賈魁是做毒品生意的,自己剛剛從部隊複員來到這座城市時,曾經跟他一起倒騰過白粉,後來仗著能打會殺,被徐誠收入門下,便很少來往了。偶爾見到,也是在夜總會裡,只知道他依舊做著老本行,販毒的錢都用來買春,這在黑話上叫「出痘兒」,意思是跟天花一樣,入的靠毒,出的是「花」,兩下一抵,他也就始終是個做不大的「老混子」。

「王哥……」賈魁低聲下氣地叫著。儘管他年齡比王軍大得多,但道兒上有道兒上的規矩,自從王軍跟了徐誠,「輩分兒」早就是自己的爺爺級了,所以不能不叫哥,「我好像被條子盯上了,想跟你借一筆錢,先找個地方躲躲。」

「怪了。」王軍,「你他媽的坐地拉屎,憑啥讓我給你轟蒼蠅?」

「您看,我那閨女,您不是也睡過嗎?」賈魁賠著笑臉,「說來,您還得算我半個女婿不是?」

「放你媽的狗屁!」王軍一口痰唾在他臉上,「你他媽也配和我攀親?」

賈魁任由臉上那口痰往下淌,連擦都不擦,眼睛裡划過一道極其歹毒的光芒:「那您就別怪我多嘴了,芬妮……」

話還沒說完,他的脖領子就被王軍一把抓住,勒得他喘不上氣來:「王哥,我開個玩笑,我開個玩笑……」

王軍獰笑著齜出白森森的牙齒,像要把他生吞活剝:「賈魁,你他媽的敢在背後搞我的鬼?!」

「我沒搞鬼啊,我什麼都不知道……」賈魁不住地哀求著,「您看我都一把年紀了,也沒幾天好活了,跟您借點錢,就是想買把鎬頭,找個沒人的地方,刨個坑兒把自個兒埋了。」

王軍慢慢鬆開了手,賈魁一邊咳嗽一邊恐懼地看著他。王軍眯著眼睛說:「好吧,看在老交情的份兒上,我給你一筆錢。你給我滾得越遠越好!」

「是是是!」見王軍有拿錢封口的意思,賈魁很高興,「那,錢……」

「錢,我現在沒有。」王軍果斷地說,「我湊筆現金給你,你等我的消息。」

雖然有些失望,但是想想剛才差點被他卡死的一幕,覺得還是走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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