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夢牽出兩匹白馬,將其中一匹的韁繩遞給賈逸,問道:「怎麼樣?」
兩匹白馬四肢堅實有力,體質粗糙結實,頭大額寬,胸廓深長,更難得的是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確實品相上佳。
「我表姐從北涼那裡買來的,名叫雲鬃,跑起來飛快,耐力還極好。」孫夢笑道,「騎上出城去逛逛?」
「沒什麼心情,公子徹的事情還沒有解決。」
「虞青都死了,」孫夢道,「解煩營正在全城搜捕餘黨。這個時候,公子徹還能掀起什麼大浪?」
賈逸搖搖頭:「如果我猜得沒錯,公子徹的謀劃只剩下最後一步了。」
「最後一步?他要做什麼?」孫夢問道。
一名梟衛匆匆跑來,看了眼賈逸,附在孫夢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孫夢點點頭,待梟衛離去,笑道:「我聽說離武昌八十里的黃州縣附近,有大片的楓樹林子,如今楓葉已經紅了,層林盡染,很是好看。我們一起去瞧瞧?」
「梟衛剛才說了什麼?」賈逸問道。
「沒什麼,不關我們的事。」孫夢歪頭道,「反正虞青已經死了,公子徹什麼的,先放一邊好了。不是有孫公主和呂壹么,讓他們查去吧。」
「是不是寧陌出事了?」
孫夢皺眉道:「跟你無關吧,我們不去黃州嗎?」
賈逸道:「我欠他一份人情,要不你在府中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孫夢沉默了一會兒,笑道:「那走吧,咱們一起去。」
兩人出了郡主府,翻身上馬,不到一刻鐘就趕到了寧陌住處。解煩營右部督的一名都伯看到他們兩個,也沒說什麼,側身將二人讓了過去。賈逸看到寧陌躺在一塊木板之上,胸口兩道縱深刀傷,露著森森白骨。他身旁散落著碎成數截、血跡斑斑的長劍。還有幾具屍體並排擺放在另一邊,看傷口形狀都是劍傷,應該全是寧陌所殺。
「這些屍體中有陳奇,讓你說對了,公子徹果然沒有收手。」孫夢道。
賈逸圍著寧陌的屍身轉了一圈,臉色凝重。他注意到屍體雙臂分別朝上朝右,手指微微彎曲,像是要努力抓住什麼。屍體上塵土很多,身邊土地上有諸多劃痕,應該是死前掙扎的緣故。賈逸躬身,端端正正地行禮,將身上衣服脫下來,蒙在了寧陌屍體上。
他抬起頭,向院中的解煩衛問道:「你們進來的時候,屍體就是這個樣子?」
看那名解煩衛點頭,賈逸快步向房內走去。他站在門口,並未在意被翻得東倒西歪的傢具,反而查起了地磚。數了兩次之後,賈逸才微微點頭,踱步走到一個位置,踮起腳跟磕了下。聽得隱隱有空洞聲傳來,他蹲下身拔出腰間長劍,小心地將地磚撬了起來,看到一個顏色灰暗的木盒。賈逸將木盒打開,一塊金黃色的圓牌赫然出現在眼前。
「寒蟬令牌?」身後的孫夢道,「這是在案子中發現的嗎?為什麼藏得這麼隱秘?」
「寧陌曾經告訴過我,當年懷疑妻子被殺跟寒蟬有關,是因為他在自己家的地磚下面,發現了一塊寒蟬令牌。」賈逸道。
「那你怎麼知道藏在這裡?」
「手勢。」賈逸道,「寧陌死前有掙扎痕迹,就是為了擺出那個手勢。左臂朝上,手指屈一伸四。右臂朝左,手指屈二伸三。從上數第四排,從左數第三列,應該是這個意思。」
他握起寒蟬令牌,湊到門口光亮處,仔細地觀看。
孫夢道:「你們這消息傳遞得挺……那個什麼的,真算得上心有靈犀了。」
「我們都是聰明人,看到一點不協調的端倪,自然就能猜到些什麼。」賈逸邊端詳令牌,邊道,「其實雖然外界一直都在說,寧陌正在追查的是寒蟬為什麼要殺了他的妻子。但與我相談的時候,他一次都沒說過這種話。」
「怎麼沒有!」孫夢道,「我在場就聽到過好幾次啊。」
「他一直說的,都是查清他的妻子為何被殺。」
「不一樣嗎?」
「不一樣,發現了寒蟬令牌,林悅被殺,大多數人想當然認為是寒蟬殺死了林悅。但寧陌既然這麼說,只表達一個意思,他認為妻子不是寒蟬殺死的,而且妻子跟寒蟬還有一些關係。」賈逸道,「開始的時候,我沒有細想,聽得次數多了才反應過來,但卻不敢有所表露,只能裝迷糊。」
孫夢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如果寧陌早一點把這個令牌交給我看,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賈逸嘆了口氣。
孫夢岔開話題:「人都死了,就別再管你和他之間的承諾了。你還是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麼應付公子徹吧。」
賈逸將令牌遞給孫夢:「蟬的腹部花紋里,暗藏了一個極小的篆字,悅。」
孫夢奇道:「咦?怎麼這麼巧,寧陌的妻子不是叫林悅么,名字里也有一個『悅』字。」
「這是寒蟬客卿的標誌,每一個寒蟬客卿都有這樣一塊令牌,那個花紋就是每個客卿名字的篆文演化而成。」
孫夢眯起眼睛:「這麼說,林悅其實是寒蟬客卿?寧陌知道這點嗎?」
「他不知道。但是發現了令牌上的悅字,總會模模糊糊意識到什麼,所以才一直未對任何人說起。」賈逸道,「難怪他查了將近四年,仍舊沒有查清。能不留痕迹殺死寒蟬客卿的勢力,不是他單槍匹馬就能對抗的。」
孫夢柔聲道:「那就算了,寧陌都已經死了,你又面臨困境,先求自保好了。」
賈逸輕輕笑道:「總感覺你這段時間不太對頭。」
「怎麼了?」
「如果是以前那種機靈勁兒,非纏著弄清楚寒蟬客卿是什麼,我又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不可。如今你好像對這些一點好奇心都沒有。」賈逸看著孫夢的眼睛。
孫夢搖頭道:「人都會變的,以前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所有的困境最終都能有驚無險地撐過去,現在卻覺得自己終究是渺小的,很多時候並不比一隻螻蟻強大多少。就像寧陌,不少人說他是近十年中解煩營難得一見的後起之秀,日後必定超越你,然而還是說死就死了。你還要再查下去?你覺得自己是公子徹的對手嗎?」
賈逸笑容淡了下來,道:「其實在識破虞青之後,我已經覺察到了一點真相。現在寧陌被殺,對公子徹到底是何人已有六七成把握。」
「那你還不收手?」
賈逸搖了搖頭:「現在不是我收不收手,就算有確鑿的證據斷定公子徹是誰,我又能把他怎麼樣?現在的問題是,公子徹會不會放過我。」
孫夢沉默了一會兒:「那就放下這一切,跟我去趟黃州,看看那裡的楓葉好了。」
賈逸看著孫夢,猶豫了好久,終於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龐。孫夢卻肩膀一緊,眼神閃爍著退後躲開。賈逸悵然嘆了口氣,手垂了下來。孫夢又往前邁了一步,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咬緊了嘴唇,沒有開口。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呂壹快步走到了房中,笑道:「賈兄弟,原來你在這裡,可讓我好找。」
「怎麼,呂部督還怕我突然消失了?」賈逸道。
「什麼消失?」呂壹愣了一下,揮手道,「太子殿下明日出城,為至尊祈福,要你隨行護衛。寧陌這案子,你就別管了,回去收拾一下,別耽誤了明天的正事。」
「是太子要我隨行護衛?」賈逸問道。
「那還能有誰?早就聽說太子對你青眼有加,再加上又深得郡主信任,賈兄弟可謂前途無量啊。」呂壹湊近了一些,「虞青已經死了,咱們解煩營左部督一職也不能一直空缺。我已經向至尊寫了舉薦信,覺得你最合適。若是至尊應允,過不久你就會走馬上任了。到時候咱們左右部督可不能再內耗了,如果精誠合作,軍議司和進奏曹怎麼能算咱們的對手?」
賈逸點頭道:「承呂部督吉言。」
呂壹拍了拍賈逸肩膀:「回頭等你的任命下來,大哥我做東,咱們痛痛快快喝上一場!」
賈逸躬身行禮,看呂壹轉身出了房間。
孫夢忍不住道:「別被他騙了,呂壹這人表面上豪爽大氣,實際上老奸巨猾。有不少人被他迷惑,當作知己,推心置腹,最後連骨頭渣都沒剩下。」
「我明白,解煩營右部督這個位子,光明磊落的人是坐不上去的,更何況他已經坐了這麼久。」賈逸將寒蟬令牌塞入懷中,「天色已晚,我們去吃頓好的。」
「還是松鶴樓?」
「醉仙居吧。今晚武昌全城,不管你想吃哪家的拿手好菜,我都讓人把廚子給你請來做,怎麼樣?」
孫夢道:「這麼奢侈?不怕一頓飯把你給吃窮了?」
「窮?我現在已經是個窮人了。錢這東西,死了又帶不走,趁活著就痛痛快快花完才好。」賈逸笑著,走出了房間。
孫夢表情複雜,在後面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跺了下腳,跟了上去。兩人一起出了寧陌家,向醉仙居的方向走去。對面小巷裡,呂壹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