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困境

太快了。

從在選曹搜出帛書,到緝拿暨艷歸案,投入解煩營大牢,只用了不到三個時辰,天色還未大亮。

撼動了整個朝野,權勢遮天的選曹尚書,僅僅憑几份帛書就被虞青弄到如此下場,好像有些匪夷所思。就連一貫跋扈的解煩營,也有些同僚私下議論,覺得虞青做得太過火了。即便有江東系、淮泗系和大部分官員士族支持,如此對待主持新政的暨艷,會不會觸怒他背後的太子,還有至尊?要知道解煩營是至尊的解煩營,不請示至尊就拿下他身前寵臣,於情於理於法都是不妥。

直到又過了一天,上千官員士族靜坐吳王府前請願,虞青去了趟大牢審問暨艷,至尊均沒有任何表示,解煩營眾人才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拿下暨艷,恐怕就是至尊的授意,虞青又搶得了大功一件。右部督呂壹那裡發了好大的脾氣,一上午呵斥了幾名都尉,就連案頭心愛的雲霧硯台都給摔了。

然而下午虞青回到解煩營,卻也沒什麼好臉色,似乎是暨艷那裡進展得頗為不順。十八樣刑法用完,暨艷幾經昏死過去,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皮膚,變成了個血人,竟然還不肯改口。虞青不懂,世間為何還有這種蠢人,僅僅為了所謂的不愧本心一說,能挨得下這麼多痛楚。眼看再審下去,暨艷就要命殞牢中,虞青才悻悻作罷。雖說拿暨艷頂罪是至尊的暗示,但也得押赴刑場斬首示眾,如果不明不白死在牢中,又算是什麼說法?她回到曹署之內,越想越氣,命人將寧陌速速喚來。

還未等寧陌進門站好,虞青就劈頭問道:「查得怎麼樣了?」

寧陌拱手道:「從朱治被毒殺,一直到孫敖被燒死,雖然好幾處都出現了寒蟬令牌,但屬下以為都是有人故弄玄虛。這一系列案子,寒蟬涉入的可能性很小,嫁禍手段比較粗陋,不像是寒蟬所為。」

虞青狠狠剜了他一眼,道:「我問的是賈逸,你不是派人在公安城和武昌城中對他進行了查索嗎?為什麼查到的東西並未向我稟告?」

「屬下慚愧,雖然查到了蛛絲馬跡,但都是半途而廢,並沒有什麼值得歸納稟告的事項。」

「也就是說,你查了半年,還對賈逸無可奈何?」虞青冷笑道。

寧陌蒼白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虞部督,賈逸此人狡黠奸詐,著實不好對付。他來到吳境,想要對付他的人如過江之鯽,卻都沒能傷他分毫。」

虞青盯著寧陌,道:「你是我最看重的人,別人查不到就算了,你呢?是查不到,還是不想查?」

寧陌拱手道:「請部督再給屬下一點時間。」

虞青未置可否,突然問道:「我聽說前些日子,賈逸來找過你?」

「是。他宣稱這一系列案子與他無關,屬下也是這麼認為。」寧陌道,「但不代表他跟寒蟬無關。」

「你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查寒蟬。」虞青道,「只是因為你的妻子死於寒蟬之手,這是私事。」

寧陌沒有回答。

「可你要明白,你是解煩營的都尉,理應先以公事為重,然後才是私事。」虞青道,「現在解煩營的公事,就是要賈逸死。」

寧陌低頭道:「屬下遵命。」

「你把這一系列案子中發現的跟寒蟬有關的線索都梳理一下,我不管再牽強,再生硬,也要聯繫到賈逸身上,明白嗎?」

「明白,但是部督,僅憑那些東西無法給賈逸定罪。」寧陌抬起頭,「不知道在暨艷那裡,部督有什麼進展?」

虞青道:「我自有安排,你不用多問。」

寧陌躬身告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他將幾塊寒蟬令牌都拿出來,擺在面前長案上,細細端詳著。過了一會兒,他起身走到牆邊書架上,取出了一卷帛書。將帛書緩緩展開,另一塊光澤有些黯淡的寒蟬令牌顯露了出來。寧陌攥著這塊寒蟬令牌,又回到長案邊,輕輕嘆了口氣。

這塊寒蟬令牌,是在妻子林悅死後,他翻遍家中,最後在一塊地磚下找到的。與後來案子中發現的幾塊寒蟬令牌相比,簡直一模一樣,就是重量差了些。手上的這塊寒蟬令牌要稍稍輕了一些,也正因為如此,他一開始就懷疑寒蟬是否真參與了這些案子。

寧陌將手上的寒蟬令牌揣入懷中,打開房門向家中走去。對於虞青的吩咐,他並不著急,他得盡量給賈逸爭取一些時間。眼下已經可以斷定,虞青聽令於公子徹,但公子徹的身份依舊隱藏在迷霧之中,沒有一丁點頭緒。

暨艷失勢這種朝堂上的鉤心鬥角,寧陌一向不怎麼關心。對於虞青想要藉機構陷,寧陌覺得還是要提醒一下賈逸,但用什麼方法還得好好斟酌一下。經過周伯兒子那件事,他已經不敢輕舉妄動。而且從剛才虞青所問來看,她在寧陌身邊伏下了暗樁,監視著寧陌的一舉一動。

陳奇是不能用了,曹銘呢?不知不覺間,寧陌已經走到了家門口,遠遠看到一個胖胖的商人站在那裡。他知道這名商人,是隔街金盈當鋪的老闆,平時也算是點頭之交。看到寧陌,商人立刻喜笑顏開,迎了上來。寧陌放慢腳步,右手垂下,在腰間長劍劍柄處摩挲著手指。

「陌哥兒,剛回來嗎?今天找你兩趟都沒人,我尋思著要是你還不在,只能去解煩營找你了。」

「劉兄,有什麼事?」

劉淼嘿嘿乾笑道:「是有點事,不知能否進到貴府再說?」

寧陌點了點頭。早在三年前,附近的鄰居他都摸了一遍底,都是些平民百姓。這個劉淼是土生土長的武昌人,當鋪也是父親的產業,家中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妒妻,平日里精打細算,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寧陌帶著劉淼走進院中,打開房門,進入屋內。屋內陳設極為簡單,除去一張長案、一張木榻,以及幾樣零散傢具外,竟然再沒有什麼東西。劉淼搖了搖頭,似乎是對寧陌如此清苦而感到不可思議。

寧陌將他讓到長案草席處,自己也坐了下來,道:「劉兄有事嗎?」

「弟妹故去後,你就一直沒有續弦的打算?」

寧陌搖了搖頭,心生厭倦。林悅死後那一年,有幾名冰人相繼上門提親,都被他婉拒了。眼前這位怕老婆的當鋪掌柜登門拜訪,該不會也要說媒吧。

「你看你這家徒四壁的,根本就不像在曹署里做官的人呢。」劉淼笑道,「弟妹賢惠不假,可是已經過世四年了。你四年未娶,可真算是深情了。不過這男人呢,還是要找個女人的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說是不是?」

寧陌眼中,一道寒光一閃而逝。這姓劉的說得沒錯,到今天剛好是林悅死去的第四年。但是一個當鋪掌柜,為何會記得這麼清?這個時候上門,又是為了什麼?

「劉兄莫非是來給在下說媒的?」寧陌淡淡道,放在長案下的右手已經青筋暴起。

劉淼嘿嘿乾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四年前受人所託,今日來叨擾了。」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精緻密匣,遞給寧陌。寧陌看著密匣,卻沒有接過來的意思。

「這是四年前,弟妹托我轉交給你的。」劉淼道,「說你收了後,會再給我一千錢。」

寧陌一怔,下意識地伸手接過了密匣。密匣是熟鐵打造,有一尺長,兩寸寬,兩指高,做工精細,表面打磨得很是光滑。寧陌反轉密匣,看不到有什麼縫隙機關,但搖晃起來卻有輕微的聲響,裡面應該放有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寧陌問道,聲音有些嘶啞。

「我也不知道。四年前的那天早上,弟妹去了我的鋪子里,把這個鐵盒給了我。我本以為她要當這個鐵盒,誰知道她卻說,等她死後四年如果你還未娶妻,也未搬走,要我把這個鐵盒交給你。我當時聽得迷迷糊糊,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弟妹給了我一錠黃金作為定金。」劉淼乾笑道,「都是街坊鄰居的,能幫就幫不是?」

「然後呢?」寧陌的情緒出乎意料的平靜。

「我拿了鐵盒回家,按照弟妹說的,跟誰都沒說這事兒。但過了幾天,我越想越覺得不好意思,以為你們兩口子拌了嘴,弟妹跟你賭氣。於是就拿了鐵盒去你家,想勸勸你。」劉淼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我這輩子沒見過啥金錠,但咱們也不能為了錢,耽誤了你們兩口子。我家那婆娘,整天看我不上眼,鬧彆扭來著,但這夫妻呢……」

「劉兄,接著說。」

「對,對。你看我這又說兩岔了。」劉淼看了寧陌一眼,低下了頭,「我到了你家附近,發現站了好多官差,一打聽才知道弟妹被人殺了。我膽小,當時嚇得臉都白了,帶著鐵盒匆匆回到家裡。那時候,我才曉得,弟妹一定是被捲入什麼事了。那幾天,我一直都坐卧不安,怕被牽連其中,什麼都不敢幹。又過了一段時間,看始終沒有什麼事,一顆心才放了下來。我覺得,弟妹那麼囑託,一定有她的道理,於是就把鐵盒放了起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就是第四年了,你未婚配也未搬走,我就拿這個鐵盒來了。」

「如果……」

「如果你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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