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黃鶴樓前

賈逸回到鏡花水榭,看到諸葛恪正坐在自己的房門前。這位諸葛公子穿了件皺巴巴的麻布深衣,屁股坐了半截門檻,兩條腿大剌剌張開,搖頭晃腦地看著天空出神。

賈逸上前道:「怠慢諸葛公子了。」

諸葛恪揮了下寬大的衣袖:「不礙事,他們原本讓我進你房間等著,我進去看了一圈,甚是無趣,還不如抬頭看看天空神遊一番。」

「神遊?」賈逸皺了下眉頭。

「有時候,把自己想像成鳥兒,能逃避好多煩惱。」諸葛恪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姓賈的,去趟郡主府怎麼耽擱了這麼久?」

「臨近午時,孫姑娘留了頓飯。」

「嘖嘖,孫夢那丫頭還留你吃飯,真不容易。」諸葛恪推開門,先走了進去。

賈逸心念一動,問道:「聽諸葛公子口氣,跟孫姑娘很熟嗎?」

「那臭丫頭,小時候追著我非得逼我喊她姐姐,我不喊就揍我,這仇我可一直記著呢。」諸葛恪走到首席上盤腿而坐,「過了幾年後,她就經常外出,見得少了。我看你倆一直黏黏糊糊,你可要小心啊。」

「小心什麼?」賈逸問道。

「你要是討了這麼個兇巴巴,又鬼靈精巧的女人當老婆,下半輩子可就一直活在痛苦之中了。這男人娶老婆啊,還是要找長得漂亮又笨的……」

賈逸打斷了他的話:「只怕諸葛公子誤會了,孫姑娘和我並沒有什麼私情。」

「沒有私情就離她遠點唄,別整天又是吃飯又是牽手,我聽說你還背過她,現在還一臉無辜說沒有私情。」諸葛恪搖頭道,「姓賈的你臉皮真厚。」

賈逸臉色通紅,窘迫道:「都是查案而已。如果孫姑娘覺得有辱名節,我會負責的。」

「不扯這些沒用的,」諸葛恪捏了塊長案陶碟上的點心丟進嘴裡,「我來找你是說正事兒的。喲嗬,這點心味道不錯啊。」

「什麼正事?」賈逸悶聲問道。這位諸葛公子已經到了弱冠之年,說話做事還是瘋瘋癲癲,跟他爹諸葛瑾完全兩樣。

「暨艷的整頓吏治議案,馬上就要選取幾位重臣進行商榷了。如果議案通過,要在所有曹署中進行一次稽考,對那些品德不端、能力不強、劣跡斑斑的屬官進行裁撤,有流言說每個曹署都要裁撤近三分之二的人。」諸葛恪嘿嘿笑道,「你怕不怕?你這校尉一職如果被免了,沒了官位護身,恐怕很多人都要找你的麻煩。」

賈逸皺眉道:「諸葛公子是得到了消息,我在被裁撤之列?」

諸葛恪嘆了口氣,面色憂戚地看著賈逸,一言不發。賈逸正想追問,他又嘿嘿笑了起來:「我這人從來只報好消息,壞消息都讓別人去報。放心吧,太子在至尊那兒為你打了招呼,這次裁撤不會有你,你儘管查案好了。」

「多謝太子成全。」賈逸敷衍道。

「其實太子也是做個順水人情,」諸葛恪道,「郡主把你當心腹,一個小小的校尉還是能保住的。聽說你那兄弟蕭閑,最近正勾搭孫公主,還把營造黃鶴樓的差事弄到手了,對了,我在鏡花水榭待了一下午,他也不出來見見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蕭閑去了黃鵠山督造黃鶴樓,已經好幾天沒回來了。聽說剛開始修築地基,這是十分緊要的事情,他走不開。」

「你覺得這次整頓吏治,可以推行得開么?」諸葛恪又換了話題。

賈逸警覺起來,道:「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朝政,也不敢妄議朝政。」

諸葛恪自顧自道:「自古以來,所謂的整頓吏治無非都是派系之爭的結果,今朝倒好,竟想用整頓吏治來平息派系之爭。暨艷這個人就是個迂腐的傻子,他自己清貧勤政,就想要所有的官員跟他都一個樣。要知道世上之人千奇百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和處事準則,想要將所有的人都變成一個樣,是違反天道人倫的,這條路走不通。我曾經向太子進諫過,不如利用這次整頓吏治的機會,削弱江東系和淮泗系,培養起太子黨,為以後親政做準備。可太子卻優柔寡斷,說有違聖人教諭,還不忍心裁撤那麼多官員,怕他們失去了官位,心生憤懣……」

「諸葛公子,」賈逸打斷了他的話,「你說的這些,我完全不懂。」

有些人會挑起個頭,對某一件事發起議論,言語放肆,似乎無所不言。其實這種時候,只不過是在套話而已,如果順著他的話,將心中所想講了出來,就跌入了他的陷阱。

諸葛恪揮了下手:「也對,我跟你發這些牢騷幹嗎。你在查公子徹?」

賈逸眼皮跳了一下,上次在顧譚家中,曾經問過兩人是否聽說過公子徹,兩人都是一副迷茫表情。現在諸葛恪的口氣,卻像是知道這個人,莫非上次他是裝的?

「查得怎麼樣了?」諸葛恪道,「有沒有往王室宗親這邊想過?」

賈逸猛地抬頭,看著諸葛恪那張漫不經心的臉。

「諸葛公子為何這麼說?」

諸葛恪又往嘴裡丟了一塊點心:「上次在顧府,我沒辦法明說,這兩年我其實是聽說過公子徹這個名字的。不過都是些捕風捉影的隻言片語,當不得真。只知道這個公子徹在一些女眷之中,名聲似乎很好,想必身份地位不低,人也風流倜儻吧。潘婕殺你不成,為了守住公子徹的秘密竟然自裁,這可就值得琢磨琢磨了。女人嘛,很少為了信義大道做到如此地步的,但是卻會為了仰慕的男人去這麼做。」

「諸葛公子到底要說什麼?」賈逸問道。

「太子太老實了,到哪裡都是規規矩矩的,沒有幾個女人喜歡這種男人。」諸葛恪道,「所以么,你可別想歪了,太子不可能是公子徹。可以的話,太子會幫你在王室宗親里留意一下,看看誰那麼討女人喜歡。」

諸葛恪的話,從一開始就跳來跳去,聽起來隨心所欲,卻都在暗示賈逸一件事情——太子對於賈逸來說,不是敵人,甚至可以互為襄助。

「我明白了。請代在下謝謝太子。」賈逸回答道。

「賈校尉是個聰明人,自然是一點就透。」諸葛恪站起了身,拍拍自己的肚皮道,「正事兒說完了,我也餓了。聽說在這鏡花水榭不但有佳人作陪,還能吃到醉仙居的美味?姓賈的,你可得好好招待我,不然我回去可是要說你壞話的。」

賈逸哭笑不得,只好喚來下人,請諸葛恪前往雅席。

諸葛恪走到門口,忽然回過身笑道:「看你這麼好心,送給你那蕭兄弟一句話,孫公主可不是個講理的人,給她當入幕之賓算不上什麼好差事呢。有句話說得好,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啊。」

「多謝,我會轉告給蕭閑的。」

看諸葛恪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賈逸剛鬆了口氣,冷不防這人又迴轉過來,扒著門框嘻嘻笑道:「姓賈的,我自己一個人喝酒挺沒意思的,你就不陪陪我?」

賈逸怔了下,剛想回答,諸葛恪又揮了揮手:「得了,得了,不能喊你。要是被孫夢那丫頭知道我喊你喝花酒,還不得把我皮扒了。就這樣吧,你自己玩吧。」

也不等賈逸回話,他就甩著袖子,大搖大擺地走了。賈逸站在原地,品味著剛才諸葛恪的話,雖然說得難聽,倒也是大實話。在旁人看來,他跟孫夢早已突破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防,不知道被說成了什麼樣子。蕭閑一直有意撮合,可能也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接下來要怎麼做?去向孫夢提親?可是田川……再者,自己寒蟬客卿的身份,能成親么?若是以後有個什麼變故,豈不是害了孫夢?

賈逸幽幽嘆了口氣,默然垂頭。

蕭閑跟秦風站在山頂的一塊大石頭上,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將兩人的髮式弄得亂七八糟,很是狼狽。兩人的身前,足有上百名勞役正在奮力勞作,還有幾個工匠在來回巡視。地上已經被挖出一個四方寬闊的地基,勞役們正將碎石和泥土從坑底擔出,繼續往下深挖。

「這深度已經可以了吧!」秦風大著嗓門喊道,「我從沒見過蓋房子挖這麼深的!」

「我們這蓋的是樓!孫公主給的畫樣上是五層!」蕭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一起跳下石頭,走到背風處。

秦風從蕭閑的腋下拽過一卷白帛,展開後看了一會兒,連連點頭:「原來是五層啊,怪不得地基要挖這麼深。」

蕭閑道:「夯貨,你畫樣拿反了。」

秦風尷尬地把畫樣顛倒一下,發覺還是看不明白,索性又塞給了蕭閑:「全是橫道道豎道道,鬼才看得懂。」

蕭閑道:「不怕你說,不光你看不懂,我也看不懂。」

秦風瞠目結舌:「你看不懂畫樣,怎麼督造?」

「這不重金請了幾位老師傅看著呢。沒事兒,孫公主說官差都是這個樣子,承建的人只要出得起錢,沒有什麼辦不了的。畫樣是將作司設定的,營造由工匠來做,監驗由老師傅們把關,出不了什麼問題。武昌宮那麼大的宮殿,孫尚香郡主都是這麼建起來的,何況咱們這一座小小的黃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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