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子孫登

寒蟬再度出現的消息,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這個神秘莫測的間諜,出手對付曹魏的次數多些,在吳境內幾乎沒有什麼大的動作。陳鬆手中握有寒蟬令牌這件事,有傳言說陳松跟寒蟬有關,毒殺朱治、嫁禍太子都是寒蟬所為。

但這個話題,僅僅熱鬧了兩三天就偃旗息鼓了。更多人關心的,是朱治一死,未來的帝師人選,究竟會從江東系還是淮泗系中產生。這個位置太過重要,先前朱治雖然不黨不爭,但資歷威望都屬超然,是最合適的人選。他死了之後,孫權手下的獨臣之中,諸葛瑾等人誰都沒有這個資格,帝師一職,只能從江東系或者淮泗系中推選。

眼看朝野的注意力都轉到了太子太傅的人選上,賈逸的心緒才稍稍平靜。發現陳鬆手中的寒蟬令牌之時,若不是還有孫夢在身旁,他甚至再一次動了殺寧陌滅口的念頭。在東吳潛伏將近五年,第一次見到寒蟬令牌公之於眾,竟然差點失態。賈逸明白自己是因為隱藏機密太久,才反應過度,很是認真地做了一番反省。

那枚令牌,他仔細辨認過,從大小、形狀、花紋、雕工甚至質地來說,幾乎能以假亂真。但有一樣,卻出現了疏漏——真正的寒蟬令牌,蟬形部分是由黃金打造,雖然顏色上看起來和黃銅幾乎無法分辨,卻在重量上有少許差池。而且,在蟬尾的花紋處還有一個極為隱秘的設計,可辨真偽。

令牌入手,賈逸已經明白這是假的。但究竟是什麼人,出於什麼目的,在陳松的屍體下塞上這麼一塊假令牌?寧陌看到令牌之後,帶領麾下解煩衛,幾乎把整個院子都翻了個底朝天。寧陌跟寒蟬是什麼關係,為何對與寒蟬有關的所有東西,都如此慎重行事?賈逸覺得自己好像身居一團迷霧之中,跌跌撞撞,伸手不見五指。而迷霧之外,早已有飢腸轆轆的猛獸磨尖利爪,亮出獠牙,隨時準備撲向他。

夜深了,長街上已經不見行人,兩側的商鋪也都打烊,上了門板。只有街口那座木牌樓旁,一家小酒肆還亮著光。酒肆里也沒什麼客人了,夥計斜靠著櫃檯,手肘支著下巴,不時地打著哈欠。賈逸手按腰間長劍從酒肆門口經過,走了幾步路,又折返回來。他站在門口,向裡面瞟了一眼,走了進去。

夥計見來了客人,打起精神上前問道:「客官,要點什麼?」

賈逸挑了個裡面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壺玉露春,可有什麼下酒菜?」

「蒸羊肉和烤雞都賣完了,只剩下點鹽漬白菘和鹵蠶豆。」

鹵蠶豆這東西,起先是蕭閑的醉仙居弄出來的,很快就聞名全城。只是由於價格太貴,平民百姓很少有吃得起的。後來蕭閑故意將鹵蠶豆的方子流傳了出去,有店家依法炮製,竟然味道也還行。慢慢地,鹵蠶豆這道小菜在武昌城普及開來,之後更是傳遍了整個荊州,甚至大半個吳境。只是吃過醉仙居鹵蠶豆的人,都說尋常小店裡的味道還是差了點,引得醉仙居生意更加好了。

很快,酒菜都端了上來。賈逸落下酒樽,斟了大半杯。那名夥計上完酒菜,架上了一半門板,然後有意無意地靠在只容一人進出的門口,打起了瞌睡。從賈逸的方向看去,那名夥計幾乎完全擋住了門外的景色。賈逸端起了酒樽,一飲而盡。蠶豆入口,味道確實不如醉仙居,不過還算可以。

木窗上響起三長兩短的敲擊聲,賈逸在長案上敲了一長四短作為回應。沉默了一會兒,窗邊響起了一個年輕的聲音:「幫你確認過了,後面沒有尾巴,寧陌的人被你甩在了東市,還在裡面轉悠著找你。」

「那就好。」賈逸又給自己斟上了酒,「虞青呢?」

「早在去年,她已經撤掉了跟蹤你的人。畢竟跟蹤了快三年,一直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再堅持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放心,有我們在這裡照應著,不管什麼人對你下手,都可以水來土掩。」

賈逸丟了顆蠶豆到嘴裡,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了。」

「寧陌的底細,也已經摸清楚了。他一直咬著你不放,是因為他懷疑你跟寒蟬有關。三年前,寧陌認為自己的妻子林悅被寒蟬所殺,一直在追查我們的蹤跡。他找上你,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窗邊的聲音加重了語氣,「這個人,無論從身手、敏銳、決斷,任一方面來說,都要比虞青強。我們會丟給他一些假線索,對他進行干擾,但你也要小心。」

賈逸抿了口酒:「他隸屬虞青,但又是個極有主見的人,背著虞青做了不少事。最近武昌城中軍議司和進奏曹都沉寂了不少,就是他順著我被伏擊那晚的線索,一條條捋下去的結果。這個人,你們就沒有想過收歸己用?」

「什麼你們,你是寒蟬的客卿,應該是我們才對。」窗邊的聲音輕笑一聲,「寧陌不行,對我們的成見太深,一門心思只想著復仇,不符合客卿的條件。」

「他的妻子,是我們殺的?」

「這件事跟你無關。你還是多考慮一下,如何應付手上的案子。」

「查到陳松這裡,已經進入了死局。在別人看來,這件案子跟寒蟬有關,我又不能告訴他們那塊寒蟬令牌是假的。」賈逸沉吟道,「其實,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從那晚我被潘婕暗算開始,到朱治被毒殺,太子被陷害,陳松被滅口,這一連串的事情,應該都是同一個人所為。」

「你是說公子徹?對於這個人,我們已經查過了,但是什麼也沒查出來。你想過沒有,潘婕在臨死前,忽然說出這麼個人物,會不會是對你的誤導?」

「不會,公子徹這個人,應該是存在的。」賈逸想起那晚潘婕的表情,「當然,這只是我的直覺,覺得這一連串事情,在風格上都很相似。」

「如果是公子徹所為,那他的目的是什麼?」

「寧陌說是針對我,想將我拉進這一系列的案子中。但我覺得,他的目的並不是要對付我這麼簡單,好像是在謀劃一個局。」

「你知道我們是怎麼做事的,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如果事情不明朗,那就等到它明朗再說,以我們的實力,後發一樣可以制人。」

賈逸沒有說話,又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

「對了。」窗邊的聲音有些輕浮,「最近你和孫夢的關係有些異樣,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賈逸沉默了一會兒,「孫夢的底細,還沒有完全查清嗎?」

「沒有。你也知道,像這種我們也查不清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暗樁,而且還是隱藏得很深的那種暗樁。雖然她暫時對你沒有什麼惡意,但還是處處留心的好,別泄露你的真實身份。」

「已經幾年了,還沒查出她的身世啊。」賈逸像是在質問,也像是在感嘆。

「先前應該已經有人告訴過你,寒蟬並不是無所不能的。」窗邊的聲音竟然嚴肅起來,「這世上形勢瞬息萬變,人心波譎雲詭,不管哪一個人、哪一個組織都不可能做到無所不知、料事如神。寒蟬之所以能延續這麼多年,並不是有多強大,而是懂得取捨,懂得隱忍。你我都是寒蟬的棋子,首先要明白的是,心中不能有執念。」

賈逸把玩著酒樽,幽幽嘆道:「人活著,如果連一點執念都沒有,那還有什麼意思?」

然而,窗邊已經沒有了聲音。

以賈逸的官秩,是沒有資格參與早朝的,所以在吳境五年,這是他第一次踏入武昌宮。

武昌宮是孫尚香主持修建的,當時孫權還率軍駐紮在公安,西拒劉備,北抗曹丕,整天忙得焦頭爛額,完全沒有過問。整座武昌宮修建得極為宏偉,長寬各約千丈,共開五門,設大殿三處,偏廳廂房百餘間。整個宮城用料也十分講究,木材選取交州檀木,石材鑿自天岳山險峰,就連房瓦都是用澄泥所做。

兩年之後,孫權從公安遷都鄂州,改名武昌。在孫尚香的引領下,看了修建的宮殿之後大發雷霆,認為鋪張奢侈過度,與他倡導節儉的本意不符。幾經群臣勸說,才同意處理朝政之時前往武昌宮,並另尋城內一處舊宅作為起居之用,稱之為吳王府。

早朝是在太極殿內舉行的,賈逸落座西列末位,前面還有三四十個官員。孫權坐在上方主席之上,俯視群臣,正在一件一件聽取政事。賈逸聽了幾件,都是開採西山銅礦鑄錢、徐盛駐守建業求援兵力、百越殺官造反急需鎮撫之類的事情,枯燥乏味之極。

又過了大概一個多時辰,終於輪到朱治案了。賈逸步出位列,面無表情地陳述完案情,撇清了太子和顧譚的嫌疑,將陳松定為疑犯,稱一切都是寒蟬主使,雖然現在陳松已被寒蟬滅口,但他將和寧陌一起,在武昌城內全面徹查寒蟬。說完之後,他就退回了座席。接下來,應該是孫權說上幾句惋惜哀悼朱治的話,淮泗系和江東系極力爭取太子太傅的人選了。

然而,出乎賈逸預料的是,他剛剛坐下,左面就步出了一名文官,是選曹尚書暨艷。他猛然想起來,孫夢曾經說過,暨艷在朱治死前上書孫權,要求將他作為冗官裁除。這個時候暨艷又站出來,莫非是要質疑查案結果?

暨艷昂首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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