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火燒連營

接下來的日子裡,賈逸看起來很忙,他指示梟衛們找來了大量文牘木簡,堆放在房子里,不住地翻看。偶爾他也會突然外出,不管黑夜白天,颳風下雨,起身就走,漫無目的地在武昌城各處亂轉,弄得梟衛們頗有怨言。幾天下來,不洗臉、不沐浴,就連飯都很少吃,一副披頭散髮、胡楂滿面的模樣。秦風和蕭閑跟他打招呼,他卻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愣愣地看著兩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最後,秦風私下裡問蕭閑,賈逸是不是又像前幾天那樣發了瘋的時候,一切終於戛然而止。

那是第五天早上,魏朝使團的船隊到了武昌渡口,吳王率領文武百官出城迎接。陸延帶了幾名解煩衛上門,說是拜會賈逸,自己已經弄清了這一系列案子的真相。蕭閑和秦風迎了出去,在「鏡花水月」院中的涼亭里落座,聽這位世家子弟夸夸其談。就在這時,賈逸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他穿了一身灰色深衣,腰間懸了一柄長劍,臉洗得很乾凈。

「聽說,賈校尉最近幾天查案很是賣力,不知道勘破迷局了沒有?」陸延笑得很有禮貌。

「大概快了吧。」賈逸淡淡道。

「我今天上門來,是想告訴賈校尉,這案子已經破了。」陸延道,「今天晚上,我應該就能把太平道一網打盡了。」

「那可是要恭喜陸都尉了。」賈逸問道。

陸延笑道:「其實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只要你願意按我的話去做,我不介意分功給你。」

「五枚大錢,足夠買好幾碗麥飯了。」賈逸道,「至於婚約和案子的選擇,倒讓我想起了一件舊事。」

陸延皺起了眉頭:「什麼舊事?」

「那是我還在進奏曹的事了。有個同僚的兒子滿周歲了,請我們前去看抓周。他在一面銅盤裡放了很多東西,木劍玉佩毛筆書簡什麼的。我們圍在旁邊,興緻盎然地討論那個嬰孩會抓起哪一個。」賈逸道,「一聲鼓響之後,那個嬰孩向銅盤爬了過去。他爬到銅盤邊上,什麼也沒抓,把銅盤推到了地上,然後看著目瞪口呆的我們咿咿呀呀笑個不停。」

陸延什麼話也沒有說。

「陸都尉,很多時候我們都想讓別人選擇我們想看到的那個結果。但是人世間,十有八九不如意。有時候你會發現,根本不存在什麼選擇,結局早就註定,只是你自己還沒看透罷了。」賈逸的聲音很輕,卻很有力。

「你覺得你會贏。」陸延道。

「我會不會贏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會贏。」賈逸道。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會贏?」陸延突然又笑了起來。

「為了陸家,值得嗎?」賈逸問道。

陸延倏然抬起頭來,雙眼中的光芒如堅冰一般凜冽。賈逸神色未變,依舊淡淡地看著陸延,眼神里卻流露出一絲惋惜和勸慰。

陸延站起身,向賈逸端端正正地抱拳行禮,然後轉身帶著解煩衛們大步離去。

秦風摸了摸額頭,道:「老賈,你裝神弄鬼地挫了這小白臉的氣焰,幹得是不錯。不過,這案子到底要怎麼破,你心裡有底嗎?」

「有底。」賈逸看了蕭閑一眼,「不過能不能成事,就得看你們倆了。」

蕭閑戲謔道:「你是怎麼打算的,說來聽聽。如果太過兇險,我得先考慮考慮。」

「當然是要去『斫龍陣』的破軍星位了,那是太平道最後一次人祭。」

「可是,你不是說那裡不是關鍵嗎?」蕭閑問道。

「對於整個案子來說,那裡確實不是關鍵。但對於你來說,那裡卻是重之又重的關鍵所在。」賈逸道,「陳全大哥的仇,該報了。」

天色剛剛暗下來,勞作的農夫們都扛起了鋤頭回家,視線所及只有片片水田和偶爾飛起的野鳥。張清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麼寂靜的田園景色了,這些年他都在城裡,很少來這種荒郊野外。

腳下是「斫龍陣」的破軍星位,第七次人祭的地方,短松岡。說是短松岡,其實有名無實,只不過是一個長滿了灌木的小土包。小土包上零零散散地坐落著幾處破敗的土房,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不遠處,蕭閑正坐在一堵斷牆邊閉目養神。他們都在等,等到子夜時分,賈逸會按照約定來到這個小土包上,被于吉上仙所安排的人殺死。然後,是第七次人祭如期進行,誅殺孫權,迎接黃天降臨。

張清走到蕭閑對面,坐了下來。他剛才很仔細地掃視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看到梟衛的影子,覺得有些奇怪。經歷了貨棧那次意外,按照賈逸的脾性,對這次應該非常慎重才對。如今離子時只剩下不到三個時辰,為什麼沒有一點動靜?于吉上仙要自己把賈逸和蕭閑引到此地,然後略施法術,將他們盡數誅滅,可附近好像也沒有太平道的人手。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似乎整個短松岡附近,只有他和蕭閑。

該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吧,張清悶悶地想。他從布袋裡拿出兩張胡餅,遞給蕭閑一張,自己攥著一張狠狠咬了一口。胡餅里夾有羊肉末和鹽巴,往日吃起來十分可口,現在卻有些難以下咽。他旋開腰間的葫蘆,灌了幾口酒,才覺得稍稍心安。

「蕭老弟,你不和賈逸一起出來,他會不會起疑心啊?」張清問道。

「沒事,是他交代我先過來的。他還要去郡主府,找孫夢帶領梟衛一道前來,走得要慢一些。」蕭閑道,「這邊都安排好了嗎?怎麼看不到你們的人?」

「應該安排好了,這伙外地的太平道人,可比我們手腳利索多了。」張清敷衍道。

「這伙外地的太平道人,該不會是軍議司的人吧。」

張清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問道:「軍議司?西蜀的?」

蕭閑點了點頭。

「跟西蜀八竿子都打不著,怎麼會是軍議司的人。」張清有些不滿。可惜沒辦法跟蕭閑說明,一切都是于吉上仙的安排,不然的話准嚇得他屁滾尿流。

蕭閑應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

張清瞥見蕭閑手裡的那塊胡餅,覺得有些異樣:「怎麼不吃?離子時還早,不墊一下肚子嗎?」

蕭閑沒有回答,站起身走到斷牆外,向武昌城方向眺望。張清也看了一眼,天已經完全黑了,什麼也看不到。張清直愣愣地看了很久,感覺那黑暗似乎要將自己吞噬一般。就在他想要回頭之時,武昌城方向突然升起了一朵紅色的火球,蕭閑的神色隨之變了。先前還有些心事,現在整個人都鬆弛下來。

「那是……什麼東西?」張清問道。

「焰火。郡主府已經探明情況,一切無虞,賈逸和孫夢都出發了。」

「出發?現在才往這裡來?」

「三源道場被封之後,這伙太平道人是如何找到你的?」蕭閑忽然問道。

張清想了想,答道:「我不是說了嗎,道場被抄的時候,我正在外面,是他們找到我……」

「我曾經派大哥陳全跟蹤過你,你知不知道?」蕭閑打斷了他的話。

張清支吾了一陣,佯怒道:「蕭老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當初是你們把我拉下水,說要搞什麼暗樁,讓我監視三源道壇……」

「他就是在跟蹤你的時候,被人殺的。」蕭閑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張清愣住了,他沒想到蕭閑會在這個時候提到這些。他訥訥道:「可是,陳全又不是我殺的,是賈逸殺的啊。」

「你怎麼知道?」

「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大哥是賈逸殺的?」蕭閑在笑,但笑容很冷。

「明明是你說的,你說你在陳全嘴裡發現了碎布,那塊碎布剛好是賈逸的衣襟……」張清的聲音越來越小,後背上滲出了一層冷汗。他忽然想起來了,蕭閑當時只是說要殺了賈逸,其他一概沒有多說。

「我大哥死後,你也失蹤了。倒是祥吉道壇的玄皓法師找過我,說一切都是吳王的陰謀,要剷平江東的太平道。他還一再暗示,說我大哥死得蹊蹺,說賈逸靠不住。如果是個普通人,很可能就會被憤怒沖昏頭腦,被引到陷阱之中了。」蕭閑道,「可惜,我不是普通人。玄皓這個老狐狸,在那伙所謂的外地太平道人找上門的時候,還撇得乾乾淨淨,為什麼忽然想要幫我對付起吳王來了?如果一切都是吳王要剷除太平道的陰謀,以他的脾氣,早卷了金銀細軟跑得遠遠的,會在武昌城坐以待斃嗎?」

張清驚慌失措地站起身,往斷牆外退去。他摸出了一根竹哨,含在嘴裡拚命吹了起來。

尖利的哨聲劃破黑暗的寂靜,驚起一群飛鳥。岡下的灌木叢中走出了上百個黑影,向這裡快步跑來,為首的是一個黑衣少年。張清放心不少,這是于吉上仙安排的,是要殺死賈逸和蕭閑的伏兵。

他轉過頭,看著蕭閑道:「蕭老弟,對不住了。為了『斫龍陣』,你得死在這裡了。」

蕭閑卻搖了搖頭:「你也不過是個棋子罷了,『斫龍陣』的關鍵並不在這裡。」

黑衣少年已經走到斷牆邊,站在了張清身旁,挑釁地看著蕭閑:「『斫龍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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