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樁

蕭閑站在祥吉道壇的大殿中,不住地四下打量。自從他捨棄蕭仙師的身份之後,還是第一次回到道壇中。一切都顯得很熟悉,又有些陌生。殿前的香爐里還在裊裊燃著香燭,但已經不見了往日熙熙攘攘的信徒,看起來十分冷清。

自從吳王開始查封道壇,武昌城內近八成的道壇都已經關門落鎖,遣散道眾。剩下的那些也都閉門謝客,偶爾在晚上放些忠實的信徒進來,賜符贈葯。祥吉道壇因為跟吳王正妻潘夫人有些關係,一直沒有人找上門來,但也不敢張揚,謝絕了信徒登門。很早之前,蕭閑曾讓陳全來打探過消息,並從玄皓仙師這裡,摸出了那伙外來太平道的行蹤,盯上了三源道壇。玄皓當時就對外聲稱,要離開武昌,周遊天下,卻不知為什麼一直沒有成行。而今天又主動邀請蕭閑前來,顯得有些奇怪。

蕭閑信步走出大殿,來到後廳,見地上有一些直來直去的印跡。他蹲下身,伸出手指戳了戳,發現周邊的泥土早已夯實。昨天剛下過雨,應該是在雨水浸濕泥土後,被上面四四方方的重物壓出來的痕迹。周邊還有幾道車轍,看來那些重物也剛搬走不久。

「尊駕,仙師有請。」一名道童在背後道。

蕭閑站起身,跟著道童一起走進了內室。玄皓仙師還是老樣子,身材瘦削,精神矍鑠,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見過玄皓仙師,不知道今日相邀,有什麼要緊事?」蕭閑道。

「今日上午,三源道壇被解煩營給抄了,這件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玄皓的語氣很沉重,「吳王到底要做到什麼地步,你心裡有沒有底?」

蕭閑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麼你覺得我會知道?」

「你拉了賈逸入伙,一起開妓院、賭坊、酒樓,全武昌的人誰不知道?他現在是吳王心腹,這點消息還是能打探出來的吧。」

蕭閑道:「對不住了,這個我沒有問過他。」

「是你沒有問過他,還是你覺得自己已經上岸了,不想再幫以前的道友了?」玄皓仙師嘆道,「以前你師父還活著的時候,我們兩個道壇可是經常來往的,可以說我是看著你一步步接掌道壇的。就算後來你鬧了那麼一齣戲,讓道友們丟盡了臉,我也沒有給你使過什麼絆子……」

「你今天喊我過來,應該不是問這個的吧?」蕭閑眯起了眼睛,「潘夫人是道壇信眾,每個月不但要施捨一大筆香油錢,枕頭風應該也沒少吹吧?探聽吳王的心意,你應該比我有門路。」

玄皓仙師是什麼人,蕭閑早在十年前就已經知道了。道貌岸然,五毒俱全,依靠一張三寸不爛之舌,聚攏了上萬信眾,就連潘夫人都對他深信不疑。在武昌城這幾年,他為了斂財,弄得不少信眾家破人亡,卻又倚仗著潘夫人,連官府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唉,你有所不知。這次吳王不知道聽信了誰的讒言,要對太平道趕盡殺絕,潘夫人替咱們道門說了幾句好話,竟被嚴令不許外出。我這不是沒有辦法,才想問問你么。」玄皓仙師道,「對了,你大哥陳全被殺,你有沒有想過是誰做的?」

蕭閑警覺地抬起頭,看著玄皓仙師道:「不知道。你有頭緒?」

「前段時間,有伙道友來找我的事,陳全也都告訴你了。當時他們就是想布下斫龍陣,誅殺孫權,我年歲大了,又已經撈了這麼多錢,自然對這種全家抄斬的勾當沒有什麼興趣,連哄帶騙地把他們給支走了。後來他們去三源道壇找了惠德,不但啟動了斫龍陣,還在那個賈逸眼前弄了次天火降字的把戲。」玄皓仙師道,「說句誅心的話,我雖然沒參與,卻盼著他們能成事兒。因為他們告訴我了一個消息,吳王準備剿滅江東所有太平道徒。」

「吳王要剿滅太平道,還不是因為他們弄出了這些事。」蕭閑道,「你好像把順序弄顛倒了。」

「你錯了。在他們啟動斫龍陣之前,吳王已經定下了決心,潘夫人也屢次提起過。不然的話,離天火降字只過去兩三個時辰,怎麼能那麼快就查封了武昌城內大部分的道壇?這分明是早對道壇進行了摸排調查,登記在案了!」玄皓仙師道,「可惜你沒有看透這點,還幫著賈逸對付咱們太平道,你以為能洗清自己嗎?你以為能得到解煩營的信任嗎?」

蕭閑沉聲道:「你話裡有話。」

「不錯,我總覺得你大哥陳全死得蹊蹺。會不會是他整天勸你離開武昌,遠離這些是非,惹怒了賈逸?你想啊,現在賈逸查案全都靠你,如果你甩手不幹了……」

「你有證據?」蕭閑反問道。

「沒有。」玄皓仙師說得很乾脆,「但是潘夫人那邊,我卻聽到過一個消息。說吳王在召見賈逸時,對他用你這個太平道仙師查案很是不滿。你知道賈逸怎麼回覆他的嗎?賈逸說以賊拿賊,事成盡滅。到了現在,你還把他當自己人嗎?」

「你說的這些話,我不信。」

玄皓仙師譏笑道:「你不信我,信賈逸?」

「我誰都不信。」蕭閑的眼神很冷。

離上次吳王召見,已經過了很長時間。聽說在這期間,陸延倒是被召見了好幾次。現在已經隱隱有流言稱,賈逸的位置要被陸延取代了。有些之前頻頻示好的世家豪族,對賈逸的態度已經不如從前那般熱切了。賈逸對這些變化倒不是很在意,這幾年孤家寡人習慣了,沒有人來套近乎,反而清凈。

與前幾次不同,這次一到王府,賈逸就被請進了大殿,沒有在外面乾等。不過孫權好像是在內宅有事耽擱了,賈逸又不得不等在大殿里。他端起長案上的茶盞,抿了一口,發現吳王還是節儉得很。茶水很淡,幾乎品不出味道來。對面的陸延正笑盈盈地看著賈逸,似乎想要搭話,賈逸卻一直沒有給他機會。

其實照孫夢的話來說,陸延除了有些小小的驕傲之外,在世家子弟中,已經算是非常優秀了。賈逸也知道,論資質能力,陸延要比蕭閑和秦風都更加全面,但賈逸對他卻有種莫名的疏離感,不想跟他走得太近。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賈逸自己也不明白。有時他覺得,或許是陸延對孫夢討好的態度,激起了他的不快,有時他又會覺得不是這個原因。

屏風後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賈逸抬頭看去,只見孫權穿了一身便服,滿面笑容地走了出來。他似乎心情很好,一落座就拿起長案上的塘報翻看,還不住地點頭。那是陸延查抄三源道壇、抓捕惠德仙師的詳細經過。而這些,孫夢早已添油加醋地跟賈逸說過了,還一直埋怨賈逸沒有搶先下手,讓陸延佔了先機。

陸延的做法打亂了賈逸的計畫,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現在抓了惠德仙師,抄了三源道壇,等於把太平道這條線給斬斷了。軍議司一直藏在暗處,無從查起。好在張清和于吉都沒有被抓住,似乎還有補救的機會。

按照孫夢所說,陸延那天遇到他們時,並沒有把話說完。跟賈逸一樣,他也隱瞞了一些事情。他在綢緞鋪探查糜芳行蹤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少年。這個少年恰巧目擊了綢緞鋪起火,而且還認出放火之人,就是三源道壇的太平道士。陸延不露聲色,暗地裡派遣解煩衛趁夜潛入三源道壇,在後院發現了堆放的箱子,裡面滿是火油兵刃等物品。更是在一處廂房內,發現了兩具燒焦的屍體。

於是陸延既沒有稟告孫權,也沒有稟告虞青,直接點起了三百解煩衛,抄了三源道壇,抓到了惠德仙師。當天下午,陸延提審惠德仙師,不到一個時辰,惠德就全招了。說是他被外來的一夥太平道人蠱惑,在武昌城裡胡亂殺人,製造恐慌,妄圖引起大亂,勒索更多信徒的錢財。惠德對於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不但交代了吳敏、張洵、林照三件命案,還交代了另外兩件沒有被解煩營和都尉府察覺的案子。

人證、物證、口供、畫押樣樣俱全,表面上看已經被辦成了鐵案,也難怪吳王會高興。但賈逸心裡卻很清楚,陸延為了搶功,壓下了不少疑點。自己要不要把這些疑點當面提出來,他還在猶豫。吳王對這幾件案子興趣並不大,更是擔心會牽涉「建安五年」的舊事,只想儘快了結。如果賈逸現在提出來了,無疑是逆了吳王的心意,而且眼下他也沒有多少證據,能讓吳王相信他的說法。

「不錯,不錯。」孫權合上了塘報,「陸延你這麼快就解決了案子,倒讓我有些出乎意料,早知道當初應該讓你一同署理此案了。」

「查案過程中,賈校尉也幫了屬下不少忙,提供了很多線索。」陸延笑道。

「好!居功而不貪功,知道分功給別人,你以後的路會走得更順些。」孫權看向了賈逸,「賈逸雖然也算是英才,但這次卻落了陸延下風,可不要因此而氣餒。以後啊,江山社稷還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互相協作。」

賈逸沒有說話。

孫權繼續問道:「陸延,這幾起案子就算結了。依你看,這些太平道妖人要如何處置?」

「臣下只是破案,怎麼處置人犯,得看至尊您的意思。」

孫權微微點頭,笑道:「嗯,不但知道怎麼查案,還懂得分寸進退。再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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