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年夏天的二十一球 第十一節

我將護士們制止的聲音拋在腦後,滿身大汗又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病房,此時圍在右側中央床位四周的幾個男人一起回過頭來。

天氣熱得要死,這些傢伙卻全穿著黑西裝,露出花襯衫的衣襟和金攵子,還帶著淡色太陽眼忄。西村大哥坐在病床另一邊的椅子上,一看到我便訝異地站了起來。就連病床上那鬍鬚茂密的無力老人也坐起身來看著我。

「……鳴海小弟!為什麼?」

西村大哥發出呻吟。黑道兄弟一共有四個人,而且很不幸地似乎都認識我。「喂!這傢伙是……」 「雛村那邊的人……」 「是根本老大提過的那個人嗎?」四個人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我穿過瀰漫著消毒水味的病房跑到西村大哥身旁。房間里還有其他五張病床,但病患們不是拉起布簾,就是假裝沒在注意這邊。這也難怪,畢竟突然有四個一看就是黑道的傢伙大搖大擺地跑來探病。

「比賽已經開始了!」

只不過說出這句話,我那乾渴至極的喉嚨便陣陣刺痛。西村大哥瞪大了眼,轉頭看著四個黑道兄弟。

「……你真的要以棒球這種東西決定嗎?」

病床上的老人發出呻吟。他應該就是西村大哥的父親了吧?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其實他的年紀應該還不算是老人,恐怕是因為長期的病痛折磨身體才顯得衰老吧?

「你怎麼這麼笨!那種店繼續下去也只是個麻煩,我不是早就叫你放手了嗎!」

「西村先生,你看吧!連你老爸都這麼說了……」

「是啊!反正你本來就只是店長而已,老闆應該是你爸爸吧?你又何必多嘴呢?」

「喂!小鬼,你是來幹嘛的?看不出我們正在忙嗎?」

其中一個黑道往我靠了過來。這裡是醫院,對方應該不會暴力相向——我一邊如此說服自己,同時穿過黑道身旁繞向病床另一邊。放在側桌上的一張紙映入眼帘,大概是合約書吧?連印章都準備好了。

「比賽已經開始了,西村大哥不去不行……」

「喂!你這傢伙……」

黑道的手搭在我肩上,手指深深地陷進肉里——但也僅止於此。西村大哥看了看我,接著將目光移向床上的父親。

「老爸,拜託你!就讓我試一試吧!我想繼續經營那家店啊!」

「要是輸了怎麼辦?拿不到半毛錢還被趕出去,豈不是雪上加霜?」

「你老爸說得沒錯!別衝動做傻事了!」

「老爸!」

西村大哥雙手撐在病床上大聲叫道。

「拜託你,我不想不戰而敗,所以才決定以棒球決勝負。我除了打棒球之外沒有其他長處,老爸你也知道不是嗎!我只有棒球了!看到正前方飛來一記絕佳的好球,難道你要我連球棒也不揮,就這樣放棄嗎!」

「喂!醫院裡不可以大吼大叫!會吵到別人吧?」

「這樣你老爸也很傷腦筋吧?快回去吧!」

「這件事早就決定了。你也不是小孩了,還是面對現實吧——」

黑道兄弟們一擁而上想要拉開西村大哥,但我的確在他們的手臂之後看到了那幅情景。

滿是皺紋和鬍鬚的臉龐突然有了精神,眼睛也睜大了——那雙瘦骨嶙峋的手工伸向側桌。

「——老爸!」

西村大哥發出近乎哀號的聲音,幾乎和他父親撕掉手中合約的瞬間完全重疊。黑道們的目光全集中在被病人對半撕成碎片的白紙上,抓住我和西村大哥的手也瞬間失去了力氣。

我抓起西村大哥的手臂,用力撞飛站在身邊的黑道。

「——喔!」 「你這混蛋!」

我們穿過病床之間,跑到房間門口。

「要是輸了我就揍扁你!」

背後傳來西村爸爸的聲音,把我和西村大哥推出走廊。眼看著四人份的腳步聲就要殺到跟前,我一腳踹上門板關上了門,然後轉身拔腿就跑。

我們穿過護士和醫生們的怒罵聲逃出醫院大樓,只覺得全身的汗都噴了出來。

「糟糕,被盯住了!」西村大哥抓住我的手臂停下腳步。寬廣的停車場里沒有幾輛車,所以一眼就能看見靠近出口的紅色車體,也能看到引擎蓋和行李廂蓋上坐著幾個正在抽煙的人。黑道早就等在那裡了——這就是章魚怪設下的重重陷阱。快被熱氣給烤呆的我開始全力思考:要是留在這裡等計程車,馬上就會被從病房裡出來的四個人逮個正著。既然如此——

「我是騎腳踏車來的!」

西村大哥點了點頭,立刻轉身往另一邊跑。在機踏車停車場等待我們的腳踏車被太陽曬得火燙,龍頭和坐墊彷彿都要黏在皮膚上了。

「我來騎,你坐後面!」

坐上載貨架之前,我瞄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快中午了,這樣來得及嗎?比賽進行幾局了?然而我並沒有時間聯絡其他人。雙手一環住西村哥腰際,猛然加速的風便吹散了黏在肌膚上的炙熱汗水。

河邊腳踏車道上的逆風,終於帶來揮棒的聲音和野手們的呼喊,我只覺得西村大哥的身體彷彿更熱了。載著我倆的腳踏車從長滿綠草的河岸斜坡滑下,兩人同時以踹倒腳踏車之勢跳了下來。最早發現我們的是坐在選手席的褐色肌膚少女,只見她立刻站起來大喊「助手先生!」並向我們揮手。但我只是越過玫歐的肩膀看著草壁昌也背後的計分表,氣喘吁吁地吐著大氣。

「……差一分嗎……」

西村大哥喃喃說道。八局下半,我們的球隊正在進攻。之前似乎是投手的拉鋸戰,記分表上幾乎都是0。

2比3——我們還輸一分。

放眼環顧整個球場——少校站在一壘上,彩夏則倚著球棒縮在打擊準備區里。準備區前方的宏哥敲出一記擦棒被捕球,以驚人反應接住這一球的正是戴著面罩的章魚怪。

「打者出局!」

球審大聲宣判。

「裁判,我們要換人。由西村取代篠崎上場!」

愛麗絲的聲音自車窗飛了出來。我們才剛回來,她就已經發現了嗎?

「西村,突然上場代打沒問題吧?」明老闆立刻上前拿下帽子交給西村大哥,他邊調整呼吸邊點了點頭。

「那個人……一直擔任捕手嗎?」

西村大哥咬著嘴唇瞪著章魚怪。

「從第一局開始就一直是捕手。」明老闆如此回答。

「那……也就是說他在保留實力。這麼一來……這一分之差就差很多了。」

我突然感到一陣耳鳴,西村大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

「對……對不起!都是我一直出錯……」

看到彩夏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西村大哥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接過球棒。我再次確認打擊順序。因為之前強棒西村大哥被設計調走,使我們不得不變更打擊順序如下:

1 明老闆 (二壘手)

2 友造哥 (捕手)

3 阿哲學長 (游擊手)

4 石頭男 (三壘手)

5 第四代 (投手)

6 電線杆 (一壘手)

7 少校 (左外野手)

8 宏哥 (中外野手)

9 彩夏 (右外野手)

現在的局面是1出局一壘有人。將彩夏換成代打後只要勉強讓少校進壘,就能輪到明老闆再次上場。犧牲打也是可行的選項之一,所以西村大哥才會毫不猶豫地上場代打。

「啥啊?你趕回來啦?」

章魚怪拿下捕手面罩,沖著我們笑了笑。

「喂,我們也要更換守備位置。你們別指望踏上二壘啦!」

章魚怪話一說完,便將捕手面罩丟給了至今一直擔任投手的男人。

光是看投球練習,就能發現章魚怪的直球犀利得令人顫抖。更何況是那種驚人的失控球,讓捕手在沒有打者在場的情況下仍漏接了好幾球。

「那完全不像是四十歲男人投出來的球啊……」阿哲學長發出呻吟。

明老闆一邊叫西村大哥盡量盯著球打,一邊把他送上打擊區。但問題根本不在那裡。光是魄力驚人的快速球,就讓西村大哥和明老闆都三振出局了。

「對方該不會瞧不起我們吧?」

第四代坐在我旁邊的選手席,看到這樣的情形時不禁皺起眉頭。

「我投球的時候,那些傢伙都很快就揮棒了,所以目前才只得了3分。他們應該是想加快比賽節奏吧?」

我也點了點頭。如果西村大哥還在醫院裡拖拖拉拉時比賽就結束了,我們也追不回這一分之差。縱使西村大哥真的趕回來了,只要由之前保留實力的章魚怪壓制他就好。所以領先一分便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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