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年夏天的二十一球 第十節

仰望萬單晴空和直射地面的陽光,我才終於感受到夏天確實接近尾聲了。掛在天空正中央的太陽明明熾烈地烤著地面,卻沒有渾身上下都曬得發燙的感覺;偶爾還有溫柔的微風拂過雙頰。

九月底,某個禮拜目的上午十一點。

我騎著腳踏車到達河堤邊的棒球場時,草地上已經停了好幾輛汽車。擋球網破舊到不行,骯髒的選手席上滿是沙塵;壘包全埋在土裡,外野還雜草叢生。只看到白球在球場上稀稀落落的男人身影之間飛來飛去。

只是遠遠望去,就能看出場內全是電棒卷或頭上剃了花紋的黑道兄弟。由於沒有制服,他們有些穿著花襯衫、有些穿著挖背背心,但統一的隊伍顏色卻營造出相當恐怖的感覺。

章魚怪站在本壘上手持球棒,正在擊球讓其他球員練習接球。大家的動作好像都很俐落,讓我越來越不安了。

「鳴海小弟!」宏哥從一輛似曾相識的藍色進口車後向我招手。跑下雜草茂密的斜坡,地面上曬燙了的沙子氣息也愈來愈重。宏哥車上的后座塞滿布偶,好不容易才能看到那顆一頭黑髮的腦袋。

「愛麗絲,你真的要在車上發號施令嗎?」

我透過車窗這麼一問,端端正正跪坐在座椅上的愛麗絲便抬起頭,戴上了棒球帽。

「那當然!」她面色鐵青地瞪著我。「我面對的不只是球團,太陽、大氣和大地,這一切都是我的敵人。但我不會逃走。」

是說……你逃走也沒關係啦!既然這麼痛苦,還是回去窩在你的事務所里吧?

接著是第四代從一旁的Coupe車駕駛座上走下來。他身上只有棒球帽和愛麗絲與宏哥一樣,不知為何有點好笑。

「少校還沒到嗎?他不是說要負責帶器材來?」

「他昨天打『PWLB』到半夜,大概是睡過頭了……」

「白痴喔!比賽前一天還打什麼電動!」

就在我們對話的同時,黑道球隊中的幾個人也正往第四代背後靠近。

「哦……你就是鳴海嗎?」嗄……我?

「聽說你最近啰哩叭唆地發表了很多意見嘛?」 「不是還整垮了田原幫嗎?」

「沒、沒有啊?並……並並……並沒有整垮他們吧?」

我被一群體格壯碩的黑道團團團住,就像乾枯的花椰菜般越縮越小。我的事情到底在那個業界亂傳成什麼了啊?雖然聽說田原幫後來情況很不妙,但請不要歸咎於我啊!

「雛村!你最近狀況不大好喔?」

看著站在一旁的第四代,黑道們也不忘冷嘲熱諷一番。

「別以為以後都會像今天一樣跟你們玩玩就算了!」「好好感謝善良的尼莫老大吧!」 「他好像沒有決定差幾分要提前結束比賽喔!不過你們應該也不想看到相差二十分的慘況吧?要是死心了隨時都可以低頭認輸啦!」

「少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亂碰我!」第四代絲毫不讓步地回嘴了。「你們才要小心別在後半喘不過氣或中暑吧?叫救護車來可是很麻煩的!」

「哈!嘴巴倒是挺利的嘛!」

就在我擔心地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時,河岸邊又出現了另一輛車。那是輛白色的廂型車,車門一打開,四個身穿華麗花襯衫的中年男子一一下車,同樣也一看就知是黑道。一個披著米白色薄西裝的墨忄男從駕駛座走了出來,是草壁昌也。這麼說來,這幾個人就是裁判團啰?雖然只是打好玩的業餘球賽,這陣仗倒是相當正式。連裁判專用的護具和面罩都自己準備好了。

但就在看到廂型車上最後一個人從副駕駛座上飛奔出來時,我完全嚇傻了。

「助手先生——!」

揮舞手臂甩動兩條辮子從斜坡上衝過來的——是有著咖啡牛奶色光滑肌膚的女生。為什麼連玫歐也來了啊!

「我聽爸爸說了,所以來幫你們加油!這是我第一次看棒球比賽耶!」

玫歐抱著我的手臂這麼說,草壁昌也則一臉不高興地死盯著我們。

「助手先生,你負責哪個位置?」

我負責坐那邊的板凳——這句話實在很難說出口。就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時,一輛腳踏車衝出了腳踏車道,猛然滑了下來。

「藤島同學,我帶了飲料和腌檸檬來了!」

背著冰桶跳下腳踏車跑過來的彩夏迎面遇上玫歐,兩人都露出「咦?」 「咦?」的表情。對了,這兩個人還是第一次見面。由於說明起來實在太麻煩,我乾脆掙開玫歐的手逃開。正好看見少校抱著一大包東西走下石階,我連忙過去幫忙。

背後傳來車門打開的聲音,接著立刻就聽到玫歐大喊:「哇!偵探小姐好久不見!」

「哇!幹嘛突然這樣!玫歐你快放開我!呀!啊嗚!」愛麗絲髮出了奇妙的聲音。

「愛麗絲的脖子是弱點,不可以突然這樣摸她啦!」然後是彩夏斥責的聲音。明明是關乎一家店面存亡的比賽,這些傢伙卻一點緊張感也沒有。

過了十一點,卻只有西村大哥一人還沒出現。我們懷著不安的心情開始練習,發球的工作就暫且由第四代負責。第四代的揮棒控制技巧也相當熟練。章魚怪看了看這邊,露出一抹賊笑。我十分不安地回到選手席,正想打電話給西村大哥,握在手裡的電話就震動了起來。

『抱歉,我得先去醫院一趟。

西村大哥的聲音聽起來很喘。醫院?該不會是他父親突然病危吧—

『我老爸剛才打電話來,說幫派的人去醫院找他,還逼他在合約上蓋章!』

「嗄?什麼?合約?」

『叫他簽約收下錢然後把店讓出來啦!因為我不願意,所以他們跑去遊說我老爸。我已經叫他在我過去之前先不要跟對方談了,現在要過去阻止他。一定會在比賽開始前趕回去的!』

電話就這樣掛斷了。我懷著難以置信的心情看著一壘選手席上的章魚怪。

為什麼?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好只要打贏就不必搬走嗎?我倆的視線僅僅在一瞬間交錯而過,看到他臉上的笑容,不禁讓我毛骨悚然。

對方是黑道,什麼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為了避免萬一輸掉比賽造成損失,所以他們先下手為強。

我跑進打擊區,向第四代說明原委。阿哲學長和明老闆也來到本壘旁了解情況。

「西村他直接過去了嗎?到醫院去要多久?來回需要三十分鐘嗎?還是更久?」

「可能無法在十二點前趕回來。要更動打擊順序嗎?」

站在一壘附近聽我們說話的石頭男似乎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伸出戴著手套的手用力指著一壘選手席上的章魚怪。「你幹了什麼好事!」

「什麼事啊?我哪知道!」

章魚怪在泥土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不過他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因為他站起來走到擋球網後裁判團所在的地方,還說出這種話。

「兩邊都到齊九個人啦!再練習下去只會浪費體力,可以開始了吧?」

「等……請等一下!」

我也跟著繞到擋球網後,介入章魚怪和草壁昌也之間。

「西村大哥還沒到,而且之前說過比賽是從十二點開始的!」

「啥?草壁,我跟你說過這種話嗎?」

草壁昌也眯起藏在墨忄後的眼睛,聳了聳肩。

「沒聽說。只知道你叫我們十一點到場。」

「這……可是!」

「還有一件事……」章魚怪提出了不容反駁的事實。「這個場地我只租到下午一點,不趕快開始可是來不及打完的喔!」

「什麼——!」

我無言以對。趕過來的第四代也露出「被擺了一道!」的表情僵在原地。

竟然把租借場地這種大事全交給敵人處理——這就是讓我們飲恨的重大失誤。一切都是章魚怪的計策。草壁昌也看了看四個評審,遠處依稀傳來這樣的對話:「沒辦法啦!那就現在開始吧!」

如此一來,就算輸球也不會有所損失,又能夠先排除我們隊上最強的戰力——西村大哥。這就是章魚怪的兩記致命攻擊。

「喂!小鬼們,快點交出打擊順序!」主審放聲大吼。第四代一把揪住我的領口,把我拖到三壘選手席後面停了好幾輛車的地方。

「西村沒有接電話……」友造哥鐵青著臉這麼說道。對了,因為他人在醫院裡,得先關掉手機。這狡猾下極的計謀讓我幾乎軟了腳。

「現在怎麼辦?」

「沒辦法了。第四代先上去當投手,游擊手換成友造哥,石頭男負責三壘……」

「打擊順序呢?西村哥是第五棒耶!」 「中將遞補第九棒,其他人分別往前進一棒……」

「——鳴海!」

少女的聲音傳來,聚集在一起的所有隊員都轉頭看向車子那邊。

車窗打開,愛麗絲露出臉來。閃亮的黑色長髮從棒球帽底披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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