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偵探鍾愛的博士 第十節

岡林商店早已沉沒在幽暗之中。相較於隔壁超市的燈火通明,更讓這份幽暗深重許多。我一停下車,緊緊環繞腰際的手臂便突然鬆開,害我連忙伸手扶住差點從置物架上滑落的愛麗絲。

「……你沒事吧?」

「嗚……唔嗯。」

即使隔著一層黑紗也看得出愛麗絲的臉色鐵青。別逞強啊你!

「你每天都騎乘這種野蠻的交通工具上學嗎?真令人難以置信。」

「你第一次坐腳踏車?」

「我強烈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回去還得坐一次吧?」

「嗚……」

一如往常,愛麗絲將熊布偶壓在我的背上,雙手緊抓著我的皮帶。

「快點走吧!沒有屋頂的地方讓我呼吸困難。」

我們繞進岡林商店後頭,按下住家門口的電鈴。

「來了……唉呀?」

出來應門的伯母看見我背後的愛麗絲時非常訝異。這也難怪。

「……你們找友造嗎?他去拉麵店啰。」

「呃……其實……我不是來找友造哥的。我想再進倉庫里檢查一次。至於我身後的這個,請不要在意。」

伯母雖然仍一臉訝異,還是讓我們進了屋裡。

「你該不會就是有子妹妹吧?我聽友造說過……你臉色很不好,不要緊吧?」

「她常常這樣,請不必在意。」我代替愛麗絲這麼回答。

進入走廊時,愛麗絲幾乎就要癱倒在地板上,我卻毫不留情地扶住了她。

倉庫的照明比之前來的時候更暗,裡頭的空氣也相當寒冷。

「然後呢?要找什麼?」

「麻油啊!」

麻油?

「混在酒里的麻油?會在這裡嗎?說不定被犯人帶走了呢?」

「一定在這裡。你別問了,快點找!」

結果愛麗絲自己似乎並不打算動手。反正她穿成那樣也不適合找東西,我是沒差啦……

放置日常食品的架子在最裡頭。醬油、味醂、沙拉油、麵粉、太白粉……這些東西幾乎都原封不動地成箱堆在架子上,最後終於看到麻油的箱子出現在眼前。

拉出紙箱來一看,立刻就發現了。只有一瓶麻油瓶蓋上的塑膠封套被撕開了。我抽出瓶身,發現內容量也的確減少了。

「……就是這瓶了吧?」

我把瓶子拿給愛麗絲看,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麼就都解決了。」

「解決什麼?我怎麼完全搞不懂啊?意思是你知道犯人是誰了?」

「那當然。你還不明白嗎?犯人唯有這次選擇了倉庫里現有的東西混進酒里,正是因為必須將東西留在倉庫里才行啊!」

「為什麼?」

「因為有監視器啊!」

「監視器?可是你剛才不是寫程式查過了嗎?根本沒有人靠近過倉庫啊!」

「你再仔細回想一遍。從友造分裝完酒離開倉庫到隔天發現混入物這段期間,你不是和我一起確認過所有錄影畫面了嗎?」

「所以說根本沒有人靠近過倉庫……」

「不是有一個人嗎?」

有一個人?

但我搜尋過所有錄影畫面,從友造哥離開倉庫到隔天——

我差點「啊!」地叫出聲來。

沒錯……

的確有一個人。

因為太過簡單而理所當然——以至於沒有發現的,那個答案。

不對,可是……怎麼會?

「倘若其他所有的可能都不成立,剩下的可能無論再怎麼難以相信——仍然是不爭的事實。您說對吧?」

愛麗絲最後一句話並不是對我說的。她緩緩地轉向倉庫的入口。

面色鐵青地站在那裡的伯母,也在這時頹然跌坐在地。

「可是……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發出彷彿擠出來的聲音,攪亂了堆積在寒冷倉庫里的沉默。

伯母雙手捂住臉頰,肩膀微微顫抖。

禮拜日那天,發現酒被混入雜質的人正是伯母。也就是說,這個人在監視器之前堂而皇之地進入倉庫,就地取材在酒里混入麻油,然後宣稱又遭人下手了並引起騷動。

然而卻沒有人懷疑過她。

除了愛麗絲以外。

問題是——究竟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呢?

「大概是想用不被友造發現的方式讓這家店關門吧?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理由了。」

愛麗絲的聲音比倉庫里的空氣更為冰冷。

「我……因為……」

伯母發出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都是因為那孩子一直不肯接受,一直為了這家店吃苦……實在……實在夠了吧?為什麼不讓自己輕鬆一點呢?由美……由美那孩子也一直在等他啊!」

「就因為這樣……只因為這樣的理由,您就要讓自己的店關門嗎?」

一陣有如摩擦聲音的奇妙嗚咽自伯母嘴裡泄漏了出來。

「他為了這家店甚至放棄了上大學的夢想啊!隔壁超市開門後生意更難做了,這種破爛小店……根本沒必要硬撐下去啊!還不如跟由美結婚——」

「這種事該讓友造哥自己決定吧?」

「其實……一開始……」伯母的聲音微微顫抖。「我以為只要讓店裡暫時無法營業,友造也會慢慢地改變心意,所以不知不覺……就動了手……」

不知不覺?居然說不知不覺就動了手……?

「可是那孩子很頑固,滿腦子就只有這家店。人家由美都那樣了……所以……所以我才會覺得這種店不如……」

都那樣了?那就是理由嗎?即使讓友造哥努力保住的這家店倒閉也在所不惜?

喪服少女的剪影孤零零地豎在啜泣的伯母面前,一句話也沒有說。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怎麼辦呢?

就在這時,視野一隅的某樣東西吸引了我。

約莫兩人環抱大小的黑影蹲踞在架子最下層的左手邊深處,那包著塑膠套的輪廓比我上次看到時還大土許多。

友造哥找到了——那落單的另一尊。

我閉上眼睛,思索了許久。

在此之前,愛麗絲想必已面臨過很多次這樣的問題了吧?是否要基於偵探的傲慢戳破某人深藏於心的話語——這樣做真的正確嗎?

又是否必要呢?

我不知道,甚至覺得那不過是欺瞞罷了。然而我卻想不到其他辦法,或許無論怎麼想都不會有解答。這就是死者代言人該背負的痛苦。

「鳴海?」

愛麗絲似乎察覺了什麼而轉頭看著我,我向她搖搖頭,蹲下掀開了塑膠套。一尊五彩繽紛的陶制獅子——還有另外一尊同時出現在眼前,是一對風獅爺。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兩尊風獅爺,比想像中沉重許多——或許是因為寄託了人的心意吧?

我在伯母面前放下風獅爺,發出了「叩咚」一聲。她聽到聲音倏地抬起頭,一雙眼睛已哭得又紅又腫。

「伯母,你還記得這個嗎?」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個……是……」

伯母緩緩放下捂著臉頰上的雙手,凝視著風獅爺。

「這是我老伴的……可、可是……為什麼有兩尊?」

「這是伯父之前買來……後來當成遺物留下來的那尊吧?」

我摸了摸面對左邊的風獅爺頭部。

「我想這尊應該是友造哥禮拜六那天買回來的。」

面對右邊的風獅爺容貌看來溫柔一點。

「其實伯父當初本來就想買一對,但聽說因為缺貨而只買到了一尊。所以友造哥一直在尋找另外一尊,直到禮拜六才終於找到。」

「啊……」

「這並不只是單純的擺飾,而是酒瓶。裡頭裝的是沖繩的泡盛酒。」

伯母的眼睛瞪得好人,愛麗絲也微微地倒抽了一口氣。

「您看,這裡就是瓶蓋。這是沖繩一家叫作今歸仁制酒的公司釀造的酒,這兩尊呢……據說是風獅爺夫妻。」

伯母的雙手無力地垂落在腿上。這時我的目光並不在伯母身上,只是凝視著眼前的一對獅子,彷彿是在對它們訴說似的。

「聽說友造哥的父親曾講過:『任何人都有一瓶真正適合他的酒。無論對象是什麼樣的客人,我都希望能替他找到專屬於他的那瓶酒。』」

那成了他無法完成的遺願。然而——還有友造哥在這裡。

「由於父親還沒找到雌的風獅爺便撒手人寰,所以友造哥才不停地尋找。為了在五月十三日前找到『專屬於那個人的一瓶酒』——他是這麼對我說的。」

在五月的第二個禮拜天—〡以這瓶酒取代康乃馨送給母親。

「所以這其實是專屬於伯母的一瓶酒。」

「專屬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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