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節

當第五天的新宿公演結束之後,我剩下的體力就連想從沙發上站起來都沒辦法了。所謂的統籌,也就是會有無法預期的各式各樣問題需要去解決的職務。在大多都是以新人為主的組織中,龐大的業務量即使是有三個身體都不夠應付。

「藤島同學,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我們去慶祝吧?去慶祝!樂團成員們都說想和藤島同學一起慶祝呦!」

衝進休息室的美嘉姊,一邊不斷地甩動著我的手,一邊興奮地說。

「不了,真的沒辦法,我要回家睡覺了。還有就是我還未成年。」

「店鋪是在東口那邊的!有點超過預約的時間了,我先過去了喔!」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講話呀?

「那我代替你去算了?」

宏哥邊收拾休息室邊說。

「喔喔,我都已經忍耐整整五天不去把她們了。因為是工作。不過既然已經結束了就解禁。

樂團的女孩們都好可愛,好難決定喔。」

「你這個人到底是在想什麼啊!?」

「好好好,也非常歡迎宏哥來!我去追加訂位的位子喔!」

美嘉姊就這樣沖了出去。我為了保護樂團成員們的貞操,只好鞭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捨命陪君子了。

「如果有免費的酒喝我也要去。都已經賣命工作這麼久了。」

「阿哲學長好像並沒有特別幫到什麼忙吧!?」

「引誘到空調室的那群人,都是我一個人解決的。」

「那不是只有第一天而已嗎,其它不就一直去打柏青哥,你明明是警備員耶!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喔——喔——鳴海真不愧足負責統詳的人。該也算是業務損失啦。」

「少給我開玩笑了!」

「我當然也會參與。」

打柏青哥賠的錢也可以算在經費之內嗎?這應該不行吧。

少校剛從負責警備的成員了中回收完對講機,回到了休息室。

「也就是說用第四代的錢喝酒,這麼美味的酒席不是經常能遇到的。」

「少校,若是連鎖的居酒屋,你每次都會被人誤會成小學生,不是嗎?看你還是算了吧?」

阿哲學長恥笑少校。

「哈!哈!哈!其實我已經年滿二千歲了!而且我還有學生證幫我作證!」

這也不是什麼好值得炫耀的事情。應該說是就連這種人,原來也會成年?廢話。我自己也再過四年就會變成連自己都沒白覺、沒覺悟,但是法律定義上的大人。

美嘉姊為大家預約的餐廳,是一間超多獨立套房的時髦餐廳。若是換作以女大學生所組成的樂團成員或宏哥的話,算真的是很相配。然而,坐在我身旁的依序為阿哲學長、少校,再加上電線杆和石頭男,真的是讓我無言以對。料理雖然還不難吃,但是量太少了。

不過,日本清酒倒是有不錯的東西,因此,阿哲學長是高興的不得了。

「咱們也幫第四代拿點酒去吧?還可以叫整瓶的第十四代(注產地在日本東北部的清酒)。」

「不不不不。跟你說他是傷員啦。他說什麼被醫生罵到臭頭,病房還被上鎖之類的。」

畢竟他是個住進加護病房才不到五天的重度傷員,卻偷偷溜出了病房,而且還跟人打了一架。再加上如果被發現到讓訪客帶酒進去,我想下次大概是被關進裝有鐵窗的病房吧?

不過,很慶幸能這麼忙碌。

因為,這四大都沒有時間去回想煉次哥的事情。

就這樣,我被串燒和香煙的煙味熏著臉,一邊數著薑汁汽水中的氣泡數,一邊將自己的身心浸漬在餐廳內特有的混亂吵雜聲中。就在這種情況下,無法不讓我去回想。令人感覺有些輕浮的挑染髮型,被防風型墨鏡遮住、有如細針般的眼神、非常明顯的假關西腔、有點駝著背走路的模樣、一同觀賞的企鵝和北極熊、結拜兄弟時喝下的可樂的甜膩感。

那個人,之後到底怎樣了?都沒有人願意告訴我。

等到我身體各處的虛脫感逐漸消除,能夠再次在「花丸拉麵店」露面,已經是八月最後一個星期二的事了。當我走進因為正值準備中而空無一人的拉麵店時,看見了櫃檯桌上攤開著一面全新的紅色布簾,害我嚇了一跳。

「啊啊,好像是善喜免費幫我們作的。而且還是刺繡。好像感覺有點太花俏了,不過還是很不錯吧?打算從今天開始用那條新的。」

正在熬煮湯頭的明老闆,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語氣。有點太花俏?根本不能用這句話來形容。真的是極盡巧感和時間的極品。我用手確認觸感。和送給我的T恤一樣,是使用像榻榻米網狀的細緻刺繡。使用比布料稍微具有光澤的紅線,一整面弄得像是浮雕般的圖畫,大概是取自「鳥獸戲畫(註:日本國竇,描寫動物和人物的畫卷)吧?布簾上的底圖所繪的是青蛙、鰻魚和猴子

在遊戲的水墨畫風圖案。而在布的中間則使用白色線,綉著「花丸拉麵店」幾個字。

我將疲憊不堪的身體靠在椅背上,並從布簾移開視線,盯著在廚房裡來來往往、忙得不得了的明老闆肩上看。

這個人應該也早就知道了才對。善喜哥的——真正名字。

「幹什麼?你一直盯著我看也不會有東西吃。明知道在準備中,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來的?你為什麼不學學彩夏?待在家裡寫暑假作業。」

「沒、沒有啦……是愛麗絲叫我過來的。」

「那你還不趕快上樓去?」

可是,我還有事情得要問。

我低下頭。趁著她視線轉移的時候,馬上提出疑問。

「喜善小姐她……有說什麼嗎?」

「什麼意思?」

「例如第四代的事……或是煉次哥的事?」

「都沒有。」

是嗎?我慢慢地吐了口氣。說得也是。怎麼可能說什麼呢?

然而,明老闆隔著櫃檯伸出手來,並用手指著布廉的右下角。

我在兔子和青蛙群當中發現兩隻狐狸——不,是野狼,而且很仔細地讓其中一隻戴著太陽眼

鏡。我感覺身體里好像有一股什麼東西就快要衝上來了,因此馬上就將布簾折了起來。

這就是,那個人的答案是嗎?

不發一語,將所有東西折迭在一起,然後繼續扮演現在的自己。

「……你早就已經知道了,對吧?」

有好一陣子,我只聽見高湯煮沸的聲音和排氣風扇轉動的聲音。因此,根本不敢抬起頭來。

我很害怕去確認,現在明老闆的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我是知道呀。」

明老闆的聲音混雜在充滿香味的濕氣里。我緊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雖然我自己也知道這

是個很愚蠢的問題。然而卻不得不繼續問下去。

「你難道都沒想過要做些什麼嗎?」

「什麼叫『做些什麼』?」

明老闆感覺有點不悅的聲音直接燃在我的叫了。接著突然被抓住瀏海,整個人連頭帶人被拉了過去。

「聽好,我是開拉麵店的。」

在我眼前的就是明老闆忿怒的眼神。我的聲音卡在喉嚨深處整個萎縮。

「除了讓別人吃東西以外的事,我不會做也做不到。這不是廢話嗎?」

我被用看得出來是超級手下留情的彈額頭攻擊,彈出了櫃檯外戶沒錯,這些都是廢話。因為,根本沒有其它的辦法。我們都是很渺小的,光是對自己就已經白顧不暇了,只能擅白痛苦、擅自生存、擅自死去而已。

我之所以還是會覺得明老闆的話有些冷漠,主要就是因為當時稍微觸碰到的,愛麗絲意想不到的激情。

因為還活者,所以必須要選擇。

那句話就像是從愛麗絲本身的悲傷所喊出的吶喊一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那個瘦小的身軀里,到底還背負著多少我所不了解的黑暗呢?

愛麗絲並沒有提前告訴我真相。她說希望痛苦只要經歷一次就好。是否這也意味著,目前的我根本不是能成為幫她分擔痛苦的那塊料?即使只是百分之五而已,但還是希望能幫忙承擔那些痛苦——難道這想法只是我個人的無理取鬧嗎?

這就像明老闆她只能讓別人吃拉麵和冰淇淋一樣。所謂偵探助手,是否就是得乖乖待在偵探的身邊,然後接受他們忍受不了才吐露出來的話語的呢?

如果是這樣子,真是太悲哀了。

然而當我默默站起來的時候,有樣東西掠過我視線的角落。我伸手撐住椅子,不停眨著眼。

櫃檯的邊邊。就在擺放整齊的日本清酒空瓶的其中一瓶上,掛著一去,並用顫抖的手將它給拿起。絕對不會錯。

「沒錯。他昨天有來。」

我抬起頭來看著明老闆。她則是邊攪拌著高湯邊苦笑。

看著那支防風型墨鏡。我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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