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十五節

一行人經過了低矮又充滿熱氣的業務用通道,觀眾們的騷動不是以聲音,而是以震動的形式傳了過來。光是用一根手指觸碰著水泥牆,感覺整棟建築物就像是個快要破裂的氣球。緊接著清楚的歡呼聲從腳下傳了上來。

耀眼奪目的吉他以及爵士鼓和貝斯的齊奏,將那股喧嘩一同捲起之後踏開。開場曲開始啟動。我的腳步也跟著加快。感覺就像是把沸騰的血液直接灌進心臟一樣。我打開了位在走廊最底端的門鎖oLiyehouse的負責人再三提醒過我。為了防止犯罪發生,叫我們務必要記得鎖上業務用通路的鎖,這件事也要求工作人員徹底遵守。因此,這個工作我一定得親自執行才行。

依循著我留下的足跡——應該會出現的。如果那個暗號有傳到的話。

打開了最後一道門。藍白色的光線、大音響發出的樂團音樂、渾厚的合唱,全都從我的正面襲來。這裡是舞台側邊。地面上固定著好幾根粗電纜〕在一片漆黑中相鄰擺放的吉他及PA機器(註:「ProAudio」機器,指業務用音樂器材),從舞台內照射過來、五顏六色的探照燈,讓器材浮現出不同型態影子。左手邊有個矮小的樓梯,在那前方就是連接到觀眾席的另一扇門。

在這裡沒有工作人員的身影。因為我事先拜託對方,請他們把這裡空下。

我的視線轉移到光線當中。爵士鼓的鐃鈸不停在跳動,並且將鎂光燈擊碎成數以萬計的碎片。而在過去一點的地方,則看得見身材高眺的主唱,以及她的長髮,搭配上白色T恤就如同飛鳥的尾翼。

「少校,要麻煩你一陣子了。」

我對著耳機式的麥克風報告。

『知道了。祝你武運昌隆。』

我拿下了耳機。歌聲和激烈的節奏,血接灌進了腦海里。感覺快要哭出來了。照明和歌曲間奏同時點亮,一瞬間周圍就成為一片南海。砍山的餘韻被誇張到不行的觀眾歡呼聲承接下去。

我將耳機組放在身旁的擴音器匕。都可以感受到空氣中的微微震動。我獨自矗立在黑暗中,等待歡呼聲降落到地面,成為沙、化為泥。

——各位,今天很謝謝你們來。

主唱女生出乎意料之外的溫柔聲音,傳遍了安靜的空氣中。

——因為有很多人的幫忙,我今天才能來到這裡。真的很感謝你們。

就在這時候,我聽見了背後的門把轉動的聲音。

我停止呼吸,先將眼睛閉上,然後在心裏面默數三下。

——歌曲就算再遠都能傳得到,真好。就算是已經不在身旁的那個人也一樣。

我吐了一口氣後回頭看。

從舞台延伸出一道細長的藍色光線,在光線前端、開啟的門前,站著一個人影。一步又一步,慢慢接近我。防風型墨鏡將光線反射回來。

「怎麼?你是特地在等我的嗎?」

煉次哥站立在光柱的正中央。

「因為是我請你過來的。」

回答他的聲音果然還是會搖晃不定。

「我在網路上看到的。那個女人身上穿的衣服。」

煉次哥用下巴指著我身後。

「原本想說還真是隨便的邀約,不過那東西是我重要的失物。而且也有事情想要問你。」

「很高興你能過來。」

「都到這種時候還能說這種話,你爛好人的程度真是讓人起雞皮疙瘩。」

說得也是。自己也覺得自己到底是不是白痴?明明自己和同伴都被折磨得那麼嚴重。

「你想問的——是有關那件T恤上的代徽,對吧?」

「沒錯。」

我再向前踏了一步。

「為什麼會完成呢?」

我瞄了舞台一眼。女主唱正在向觀眾席靜靜地述說當中。在她肩膀和側腹部的標誌,並不是未完成的、像煙火一樣的圖案。

而是充滿繽紛色彩的漸層鳳蝶。

原本應該已經失去的——

「說真的,連我也不知道。因為完全沒有被告知。」

煉次哥皺起了眉頭。

「把你叫出來的人其實不是我。」

「你在說什麼——」

煉次哥的話說到一半就斷了。因為從我的腳底下,躲在吉他擴音器陰影旁的小小人影,起身站在光線中。

長長的黑髮從肩膀滑下來。倒映在煉次哥防風型墨鏡上的是在逆光中浮現的黑底江戶友禪(註:日本自江戶時代流傳到現在的著名染南方法)松竹梅紋,身著振袖(註:未成年或未婚女性所穿的和服)手中抱著大型熊布偶的身影。

對此我還是感到疑惑。這不是和服嗎?

這名嬌小偵探當準備告知對方真相、終結案件時,記得都是穿著喪服的,不是嗎?

「首先,我必須先剔除你的擔憂。」

愛麗絲一邊握緊我的皮帶,一邊對煉次哥說明。

「那件T恤是偽造的。它並不是刺繡,而是將圖案印上去而已。我想你從遠處看大概沒能發現到。在演唱會最後,那名主唱說不定會將它脫下並拋進觀眾席,但不用擔心。你最寶貴的真品,我還保存得好好的。」

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被防風型墨鏡遮住的煉次哥的表情。

「你是誰——」煉次哥欲言又止。「原來你就是偵探。我只聽說過而已,有個具備奇怪技術的噁心小鬼。」

「並不是普通的偵探。是尼特族偵探,死者的代言人。」

愛麗絲的聲音穩如泰山。

「為了只是守護死者的名譽而傷害生者,或只是給予生者安慰而羞辱死者。」

「不需要說明身份。你是從哪裡拿到那個圖案的?那東西是——」

「跟你說過,那就是死者的話語。」

被愛麗絲打斷了話,這時終於看得出煉次哥的臉開始扭曲變形。

「是從你最重要的女性那裡拿到的。」

「為什麼!?喜善早就已經死——」

「她還活著。」

原本應該充滿熱氣的空氣,在一瞬間凝結並發出了破裂聲。

我止住了呼吸,並直盯著身旁的愛麗絲看。她的目光往上抬起,將我的目光給接住。原本抓著皮帶的手放了開來,這次換成觸碰我的胸口。觸碰在我胸口上刺繡的樂團標誌。

「這東西就是最後的關鍵。」

愛麗絲的聲音重迭在手上。

「這個像榻榻米的網狀刺繡叫作查麗絲。足只存在於韓國的傳統刺繡技術。」

我吞了一口氣。愛麗絲的視線再度轉同到煉次哥身上。

「喜善她在五年前的案發當天,被刺中腹部而身受重傷。送到口風很緊的外科醫師那裡。而且手術足成功的。」

「你說……什麼?」

煉次哥發出呻吟。我不自覺地握緊放在愛麗絲肩膀上的手。

「喜善她獲救了。然而卻因為受到重傷而取出了幾個內臟。我猜測子宮和卵巢應該是全數取出了。喜善她失去了身為女性的機能,而且身體無法再像以往自在地行動,後藤田則是交付了和醫師遮口費相等金額的款項。你所謂第四代讓你看到的一千萬圓匯款就是這筆錢。匯款對像則是第四代的熟人,位於足立區的不動產業者。而這筆一千萬,被拿來當作租借位在北千住站前的某棟大廈,其中一層樓的訂金來使用。」

我不難想像,眼鏡底下正露著透明卻不持久的微笑。

「喜善無法再繼續擔任陪酒小姐的工作了,但她卻獲得自己夢寐以求的店鋪。她拋棄了自己的所有過去,包括身為女性的自己。並且隱藏了和你或是第四代之間存在的所有回憶。將名字的兩個字倒過來,現在——以一個男性身份活著。」

煉次哥將防風型墨鏡拉到額頭上。在他被光線所照射的雙眼中,到底蘊含著怎樣的感想,我無法得知。那是因為我的視線,就快要被滿出來的東西給覆蓋住了。

在那溫柔的笑容下、在傷口下隱藏著的真正名字。喜善。

「她還活著。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所以——」

「為什麼!?」

煉次哥的聲音穿透了黑夜。

「為什麼……?那壯仔他,為什麼——」

語尾被急促的喘息給吞沒。

「你說為什麼?全都是為了你和喜善。喜善她唯獨就是不希望讓你知道。包括她是別人情婦的事……包括她已經懷孕的事。」

別再說了。我用不成聲的聲音訓誡她。告訴他又能怎樣?沒有任何人能得到幸福,不是嗎?

那又為什麼?

「然而,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差勁了。」

愛麗絲用冷冰冰的口氣說明。

「我現在打算打破身為偵探的禁忌。什麼死者的話語?無聊!只不過是為了那麼一丁點的慰藉就污衊了人類選擇的權力,這種事是不破允許的。因為我們都活著。活在現實的世界裡。既然是如此,隨時都能傳達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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