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十節

我們一直待在醫院等到太陽下山為止。雖然醫生和護士都叫我們趕快回去,但卻沒半個人願意離開。當聽到結束治療,雖然還是謝絕探視的狀態,但電線杆和石頭男卻硬是說要見到第四代,因此被允許短短兩分鐘的探視。全身挫傷加上有幾處的骨折。內臟出血。頭部也有挫傷,目前意識尚未清醒。醫生只是冷冷地說明,表示傷員目前無法說話而且還未脫離險境。

躺在個人床的第四代,讓我不得不想起當時的彩夏。被氧氣罩蓋著、毫無血色的臉孔,彈性繃帶包著的頭部﹒雙眼緊閉著連動也不會動,完全看不到野狼的銳氣了。

由於背後的幫眾們有的大聲呼喊著第四代,有的激動到說絕不原諒對方、要把對方殺了之類的話,我們一群人因此便被趕出了醫院。

「阿哲大哥,你們不是已經查到他們的窩藏處了。」

在天色昏暗的醫院門口,石頭男激動地靠近阿哲學長詢問。

「把他們全殺了!」「別以為動過壯大哥還能夠活著!」

「喂,你們冷靜點。」

「都什麼時候了,還能冷靜!?」「就算對手是平阪大哥也不會手下留情!」

幫眾的怒吼聽起來格外刺耳。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在還熱熱的柏油路上,並前往腳踏車的停放處。好不容易手抓著把手才能站直,接著我拿出了手機。嘴巴一邊念著「報告」一邊傳簡訊給美嘉姊。對於自己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擔心活動的事情,我不禁感到非常可笑。然而,第四代是負責人。必須要先通知她才行。接著打電話給愛麗絲。

「……嗯。我聽說了。情況如何?」

就連愛麗絲的公務員語氣,在這種時候都令人感到溫暖。

「還沒有意識……醫生說可能有生命危險。」

「是嗎……我們太過愚蠢了。看見自己的作為就想吐。」

簡單地交談了幾句後便掛上了電話。

但很神奇的是,我在這個時候竟然對煉次哥沒有感到一絲絲的忿怒。那個人只是做了他該做的事——心裏面有這樣的想法。我的忿怒是針對自己的。將腳踏車車架踢起,踩著踏板的腳踝感覺痛到就像快要斷掉一樣。

我該去哪裡呢?

我試著想像自己拿著球棒殺到煉次哥那兒,然後從太陽眼鏡和頭部給他直接劈下去。但溫溫的風卻將這個景象給吹散。不可能的。我既不知道他人在哪裡,身體里更不存在這股氣焰。

還是回到愛麗絲那兒嗎?怎不可能?這樣一來就是名符其實的廢物了。明明早就決定,我是為了幫她背負那一丁點的痛苦而陪在她身邊的。既然如此,又怎麼可以因為自己的渺小,而將無法背負的痛苦一同帶回去呢?

靠自己去想,自己決定吧!我一邊以咿軋作響的膝蓋用力踩著踏板,一邊告訴自己。

當我一回到家馬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新部落格。就是這個周末了!首場登台就從赤阪開始!為了不能到現場觀看的來賓們,當天我們將從會場更新部落格,為各位提供最狂熱的現場狀況!從手指間不斷流出虛偽的廣告詞,感覺很噁心。但這是我的工作,不能不做。我無法接聽美嘉姊所打來的電話,宏哥和少校也有來電,但我只能視而不見。因為若是現在和其它人說話,我不知道自己會喊叫什麼鬼東西出來。

由於恰好有堆積如山、希望演唱會當天可以進行採訪的申請,因此我寄送了時間表等許多的必需數據給對方,順便也重新排定了行程表。就這樣,日期很快就變成了隔天了。當把所有手邊的工作處理完之後,我從計算機桌前的椅子站了起來,這時才終於發現到房間里充滿著令人窒息的熱氣。

我將窗戶給打開,一陣涼風忽然吹進了房裡,我的眼皮感覺刺刺地疼痛。

明明天空上沒有半顆星星,但地平面上卻灑滿著光亮。犬概在地球的另一端,太陽正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照耀著大地。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

為了逃離內心痛苦的雜務都做完了。因此,我清楚地明白,在我眼前有一股將要爆發出來的激動。

我的眼皮內浮現出第四代像泥土一樣沒有生氣的臉色,即使我刻意地不去回想也是一樣。我的肚子就像吞進了水銀一樣地感到疼痛。

終於發覺到熱氣的真實身份。那並不是憤慨、不甘心這種情感能夠形容的。現在的我,非常清楚地針對將第四代害成這副模樣的煉次哥——憎恨他,希望讓他也遭受如同第四代一樣的遭遇。握住無力的拳頭,仍然是不停地顫抖。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很想把個人給殺了。

煉次哥曾經說過。在不久的將來.和我之間的友誼也會被破壞。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就照著

他所說的一樣,卻是以這麼差勁的形式。

下次見面就殺了你。那是我的台詞。我要殺了你!你竟然敢對我的大哥……拳頭開始恢複力量。感覺好像手指間就快要滲出血來。我一定要殺了你。將煉次哥——

殺了他?要怎樣殺?

顫抖不斷攀升到我的嘴唇上。我拚命地緊咬著它。

我是頭昏了嗎?到底在想什麼呀?擁有和第四代旗鼓相當的強度,並且具備第四代所沒有的殘暴,對於面對這種人,我到底又能做什麼呢?

從手指陷入的手掌中,這般憎恨被熱融化而掉落。

從窗戶穿進來的夜風讓我的耳朵漸漸冷卻了下來。就連自己的心跳聲都感覺如此不友善。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怨恨」這種情感,會這麼強烈地黏附在心中。原來煉次哥這五年來,一直都抱持著這種感受?明明用淚水把它給沖洗掉,那樣會更令人感到輕鬆的。

我一定辦不到。

持續著這種憎恨,並將它拿來當作刀刃。

我根本沒有必要再去思考自己該怎麼做了。我只是個高中生而已,也剛好只是和第四代有人情的來往才舉杯結拜,一旦那邊的世界露出暴力的一面,我也只能畏縮著不知所措。

我將身體投入床鋪中。

如果真有我能做的事……

我覺得應該是守護在他病房旁才對。我已經接觸過不少不同種類的死亡,已經習慣了。所謂習慣死亡,意味著自己也一點一滴地死去。若第四代真的就此不回來了,位在我心中的寬敞房間,是否能夠以空蕩蕩的狀況永遠上鎖?

即使如此,我也應該一直陪伴在第四代身旁才對。

因為,我已經習慣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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