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七節

從回家後到當天晚上,我一直躺在床上面對著手機。

愛麗絲固定每隔一小時打來,一共有五次來電;最後一通甚至還留言。

「為何不接電話?!給我聽好,記得定時報告,要定時報告!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既然沒有住院,至少也可以回通電話吧—」

你明明就知道我怎麼了……何況根本沒聽說過定時回報這種規定啊?我實在沒心情打給她,

只回了「我沒事」短短三個字的簡訊。

然後該傳個簡訊向美嘉姊道歉。雖然只有短短三行,卻花了我一個小時。她要看到這封簡訊——即使明天就出院也得等到進公司以後了。既然如此乾脆直接去醫院找她不就好了?但我卻做不到。明明是我把人家拖下水的……

正當我把手機拋到枕邊、燈也不關就躺在床上時,煉次哥打電話來了。

雖然是未顯示號碼的來電,但直覺告訴我,那八成就是煉次哥打來的。

『鳴海嗎?這是鳴海的手機嗎?』

手機里傳來略為沙啞,但聽起來卻很舒服的聲音。

「……是的。」

『喔,還好。別看我這個樣子,其實我很愛乾淨。洗太多次手,差點連抄下的號碼都洗掉啦。結果看不清號碼,試了快二十次了。耶——太好了太好了!』

總覺得心裡有一股不能融化的東西就快要融化了,我只好強忍住這股衝動,將手機換到另外一雙手上。

『你的傷勢怎樣?嚴不嚴重?』

被如此直接地詢問,我只能勉強壓抑複雜的心情。

「……沒事,沒什麼大礙。就是有點擦傷和割傷。」

『是嗎?那就好。』

……就這樣?我差點直接脫口而出。然而他這麼做才是正確的。倘若他真的向我道歉,我又該如何回答是好?

『原來我們會見到兩次面並不是偶然,在原宿和上野時都是——因為目的其實是一樣的。不知道這樣的機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喔?』

煉次哥的語氣一如昨天,彷彿我們都還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可以邊說笑邊拍打對方。我也無法區分這到底是他的過人之處還是他的弱點?說不定兩者皆是。其實這個世界上原本就存在許多兩者皆是的東西。

『對了,鳴海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忽然覺得,現在應該是水豚之夢結束的時候吧?自從第二次遇見煉次哥之後,那個夢就一直持續著,是否就在這個瞬間終於要清醒了?包括Livehouse發生的火警、和美嘉姊在一起時被人襲擊,全都是——

但手機擠壓著的臉頰有點疼痛,這並不是在作夢。

因此,我試著擠出了生硬的聲音。

「我隨時都有空呀,明天也可以。」

『那就約明天好了。嗯——』

我和煉次哥的語氣就像盡量不去觸碰剛造成的傷口、只用水沖洗傷口四周般,相互確認了約定碰面的時間和地點。

『你不要告訴壯仔……其實這應該是個無理的要求吧?』

煉次哥的尾音顯得又細又稚嫩。

『你要帶幾個人來都沒關係,但是記得一定要帶那件T恤喔!那東西真的很重要。』

「不說平阪幫,你難道不擔心我可能報警嗎?」

由於聲音變得很沙啞,我只好拚命吞口水濕潤喉嚨。

「為什麼要當面拿?你可以叫我寄到某個地方……之類的啊?」

『說得也是。』

簡單的附和後是一段沉默。他在遲疑什麼?就在我思考的同時,一個疑問也彷彿即將自舌根滲出——我真的要做那種事嗎?

『話是沒錯.但如果寄過來,我就見不到鳴海「。』

我從床鋪上站了起來,在木質地板上抱膝而坐,大腿緊緊地抵住腹部。如果不這麼做,已經湧上喉頭的炙熱心情彷彿就要直接脫口而出。

『得再見一次面好好說明。』

「說得……也是。」

我呆望著胡亂攤開在地板上的那件刺繡的白色T恤。

「我會一個人去。我也有話必須和煉次哥說。」

『多謝啦。』

掛上電話,我這才終於站了起來「撿起了代替煉次哥保管的T恤。一群欠缺羽翼而不能飛翔的蝴蝶散落在白雪上。

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然而我還是將T恤摺好後塞進背包,出了家門。腳踏車座墊上還依稀留著中午陽光的溫度。

「你居然還敢帶著一臉衰樣出現在我面前!」

愛麗絲一臉不悅,像門神一樣站在開著冷氣的偵探事務所內床鋪上。

「你不聽我的警告就去接觸毫無秩序可言的世界,然後理所當然地被捲入暴力事件當中,接著還被裹上繃帶!居然又不知羞恥地在這種時間出現。到底有什麼事?」

「這種時間?愛麗絲不是一直都醒著嗎?」

看到愛麗絲的態度一如往常,安心之餘不小化又脫口而出小小的吐槽。

「現在是各家伺服器集中維護的時段,是破解密碼的黃金時期。我根本沒空理會你這種腦袋裡只裝著白日夢的人。」

「是喔……對不起……沒有啦,其實我來也不是為了什麼特別的事。」

聽到這句話,就連精明的愛麗絲都露出呆掉的表情。畢竟現在是半夜兩點,並不是那種沒事就可以隨便造訪他人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看到愛麗絲。」

「你、你、你在說什麼呀P」

愛麗絲整個人彈跳到床鋪的另一端。

「我現在很忙。要是想找人陪你遊山玩水,車站前或市中心不是有很多夜貓子嗎?」

沒想到竟然被罵得這麼慘,害我感到好沮喪。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是正常的。其實來這裡的真正原因是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煉次哥的事,本想來跟愛麗絲談談,說不定就可以把腦袋裡的疑惑給清除了……

「對不起,我回去好了……」

當我再次背起背包站起來,愛麗絲立刻從床單上爬行過來。

「你就這樣回去做什麼?沒用的傢伙!至少馬上想出個好一點的理由,當場隨便回答啊!」

「可是……我很礙眼吧?你不是叫我滾出去?」

「我既沒有說你礙眼也沒有叫你滾出去!」

……真搞不懂你耶?

「既、既然都來了!」

愛一麗絲繼續坐在床鋪上,並把它當成彈簧床跳來跳去。

「你去一次拿個三罐Dr. Peppe過來……啊!不、不是要給你喝的喔!我會全都喝掉!」

我知道啦!愛麗絲接連喝光我從冰箱拿來並開好瓶蓋那些令人作嘔的碳酸飲料,接著將空罐堆在側邊的小桌上。

「重點是你到底在做什麼?活像只一直在泥沼里打滾的產季外鰻魚,醉生夢死。你不是早就應該知道該做些什麼的嗎?」

沒錯,原本早該知道的。從讓第四代親口委託愛麗絲幫忙,然後想辦法讓我們介入和他煉次哥的鬥爭中。

但是——〡

「該不會我說了那麼多次你都不相信,只是被小捶了幾下就開始感到暴力的恐怖,打算要退縮了?」

「沒有啦,不是那樣的……或許有一點那樣的感覺啦。」

的確,在被人揍了之後,我才好不容易明白了某些東西。

那就是第四代和煉次哥之間近乎絕望的深厚恨意。雙方都以做掉對方為目的,而這份恨意直接波及到我,甚至連美嘉姊都牽連受害——我才終於發現真的很難挽回了。

如果第四代真的委託愛麗絲處理這件事,包括我、阿哲學長、宏哥及少校全都必須為了擊垮煉次哥而奔走。我真的能忍受這種事嗎?

愛麗絲一臉無言地嘆了口氣,接著又開口.

「……在南池袋,有一間叫『EX﹒AREA』的運動用品店。」

我一臉疑惑地看著這名偵探。

「是個才二十五歲的年輕人開的店。這名男子直到數年前還是領導一群竊盜集團的無名小角色,卻和剛來東京不久的雛村壯一郎發生衝突,而他的集團則是遭到消滅。」

她到底在說什麼?我跪著並用手撐在床前。

「平阪煉次就在那間店裡,我想經營者本人大概也是和平阪一夥的。」

我為了站起來,膝蓋差點撞翻床鋪。

「……煉次哥!?為、什麼你會知道?」

「為什麼知道?當然是查出來的。你以為在你眼前的是何許人物?」

尼特族偵探愛麗絲——在這不滿六坪大的堡壘中掌握流動在全世界血脈中的龐大資訊,是個小小女王。

「你不是告訴他你的聯絡方式?我只是查了一下來電記錄。平阪早在我認識阿哲和第四代之前就已經從東京消失了。也就是說,他完全不知道這裡有一個全能的偵探,即使他未顯示來電號碼還是可以找出發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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