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節

「新潟賽馬場超漂亮的。該怎麼講,草皮跑道好像一直、一直延伸到青空下啊!又沒有太多觀眾,而且還滿涼爽的。因為太舒服了,結果就在他們大門前過了十天左右睡袋生活。」

「阿哲,看來你已經準備踏入遊民的行列了。」

宏哥露出苦笑。

「要是昨天最後一場比賽輸掉的話,那我就真的得走路回東京了。」

「你乾脆在新潟定居不就好了?」

「到冬天會被凍死。」

至於我呢——則坐在硬梆梆的椅子上發抖,同時直盯著診療室的門;根本沒心情跟他們談天說地。

由於美嘉姊被傷到無法行走,所以阿哲學長請宏哥過來載我們,接著就直接將美嘉姊送往最近的醫院,也就是彩夏之前住過的那間大醫院。我的傷倒是沒什麼大礙,但美嘉姊的診療卻還沒結束。在瀰漫四周的消毒藥水氣味中,我感到一股好像全身都快被壓扁的痛苦。

「該怎麼說呢……已經習慣睡在一推杠龜馬券上了。一回到東京,又不知不覺地被吸引到WINS附近;結果就發現鳴海帶著一個不認識的女人,還被幫派的人打得半死。你說嘛,這種狀況下到底該怎麼吐槽他?」

「鳴海小弟,幸虧你的運氣不錯……」

宏哥嘆氣似的這麼說並看著我。

沒錯,只是運氣好而已。如果當時沒有阿哲學長——不知道下場會如何?我緊握著因擦傷而包紮著繃帶的手臂。

我的想法實在太天真了。對著第四代發出「我也算是幫里的人」這種豪語後,竟然還以為自己不會被捲入暴力事件中?

「那現在是怎樣?為什麼不聯絡第四代?這不是幫里的糾紛嗎?」

「啊啊……那個……」宏哥對著我眨了眨眼。因為阿哲學長還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才以為那群黑T恤男都是平阪幫的成員。

實在有點懶得說明,而要把這件事告訴第四代更讓我心情沉重。

然而,這兩件都是我的工作。

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阿哲學長,三人一起走出醫院時已經是傍晚了。在通往停車場的路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宏哥的表情也顯得凝重,因為我也是第一次告訴他——其實我在很早之前就見過煉次哥了。

直到車子經過明治通遇上塞車,宏哥才終於開口。

「我明天也會去醫院,鳴海小弟呢?」

坐在副駕駛座的我看著手上一褁得厚厚的繃帶和紗布,搖了搖頭。

為了保險起見,美嘉姊住院觀察一晚,聽說有內出血之類的癥狀。聆聽醫生報告的是宏哥,所以我不太清楚詳情。由於還是高中生的我出面會讓很多事變得更複雜,我只好像只縮頭烏龜似的待在候診間。

現在根本不知道要拿什麼臉面對美嘉姊。

我聽到阿哲學長在后座大嘆了一口氣。

「感覺事情好像變得很棘手啊!是說第四代幹嘛不向我討救兵呢?只要告訴我,我馬上就飛奔回來啦。」

「我打過好幾通電話給你!給我跑去新潟那麼遠的地方,手機還被停話!」

宏哥不斷地拍打方向盤。

「說得也是喔?啊哈哈哈……宏仔你幹嘛吐我槽啦!是說這樣鳴海會丟工作耶……?喂,鳴海。你怎麼了?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是不是連頭也撞傷了?」

「……怎麼可能還會有好臉色……?」

我發出虛弱的聲音,就連自己聽了都覺得越來越沒力氣。

「這傢伙為什麼這麼落魄的樣子啊?」

「大概是因為被女生看見自己很遜的樣子吧?」

當然不是!不過……或許也有那麼一點點是啦。

「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只會出一張嘴而已。」

「現在才在說這個?鳴海除了會出一張嘴以外沒其他值得提的,這種事大家都知道啊!」

「喂,阿哲,不要把事實講得那麼明白嘛!鳴海小弟都快哭了。」

宏哥你也一樣殘忍啦!我坐在座椅上抱住自己的膝蓋。

宏哥提議是否由他來代為向第四代轉達,我搖搖頭拒絕了。阿哲學長說得沒錯。如果連出一張嘴都不敢,我就真的成了一個沒用的人了。我必須自己去做這件事才行。但做了之後呢?

「鳴海小弟,你還要繼續這個工作嗎?建議你最好收手了。」

我搖頭回應宏哥說的話。其實自己也知道這只是很無聊的逞強而已。

「……嗯,是嗎?那我就不多說什麼了。畢竟這是鳴海小弟自己的決定。」

我心想,我到底決定了什麼呢?

用雙手捂住臉的時候,頸部和手上的傷開始隱隱作痛。

那些人是依煉次哥的命令行動的。這件事實卡在我的喉嚨深處。

到昨天為止,我一直希望說服第四代委託愛麗絲處理這件事。演唱會時間節節逼近的現在對第四代而言可說是很重要的時刻,我想他也沒空插手這種麻煩事;若是強硬蠻幹,在道上的信用也會遭受質疑。

但如果將案件委託給偵探——不僅愛麗絲而已,阿哲學長、宏哥以及少校都能插手幫忙。問

題是在那之前,這群硬底子的尼特族們也只能乖乖坐在拉麵店廚房後門外假裝沒事而已。其實這也就是個人的自尊問題,因為那個乾脆又不過問他人私事的舒適小世界裡有著微妙的平衡,結果才會如此。

但即使第四代現在將案件委託給愛麗絲,又能怎麼樣呢?如果沒讓煉次哥見血,這件事就無法善了。若是為了這樣的結果——我還能以偵探助手的身份繼續這份工作嗎?

才見過兩次面而已,你懂什麼?第四代的聲音又在我耳里響起。說得沒錯。那個人不過是敵人罷了——若是能這麼想該有多好?

我心裡的糾葛完全沒有鬆脫的跡象,這時聽見了阿哲學長的呢喃。

「喂,鳴海,煉次他……看起來還好嗎?」

我無法抬起頭來。和一回頭就會看見的學長對上視線、直接面對他的溫柔話語……讓我感到很害怕。

「那傢伙的金錢觀念幾乎等於零。他看起來像有好好吃飯的樣子嗎?還是跟以前一樣老愛說些有的沒有的冷笑話?」

「……是啊。」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沙啞的聲音回答。

「那就好。不管周遭環境再怎樣爛,就算怎麼講都講不通……」

我的背感覺到阿哲學長以拳頭用力抵了副駕駛座的椅背一下。

「只要還活者就沒問題。還可以干架。」

……這可是鳴海教我的耶!聽到阿哲學長最後那句話,害我幾乎要哭了出來。

只要……還活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