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四節

我知道這個儀式——也確實曾以這種方式和人結拜過。

「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就類似這樣啦。原本應該還要有中間人和見證人等一大堆的,就請北極熊當中間人好了。因為動物才不會撒謊。」

煉次哥話一說完就把整杯可樂給幹了。

「我啊,應該打從心底——不相信朋友這種東西。」

煉次哥的聲音和碳酸的氣泡一同消逝在我倆之間的空氣中。

「所以才……結拜兄弟,是嗎?」

「原來你懂喔?」

我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了。這是電影「賓漢」里出現過的儀式——雖然也不是說原創自電影,只是男子漢之間表達友誼時舉杯的一種方式。沒錯,也就是說——

不能因此就斷定他和第四代有關。

只不過……

「會失去朋友,我知道都是自己的錯比較多。」

煉次哥邊將紙杯捏扁邊說。

「個性本來就很彆扭、很容易動手,講話也很沖。以前在東京的時候有個超麻吉的傢伙,只是後來一想到跟這傢伙大概也會因為某件小事就打架鬧絕交,心裡就覺得很難過。所以啊,該怎麼說?才會想要至少留個形式。」

我注視著手中一邊吐著碳酸氣泡,一邊變得不冰的硬質飲料杯。

「想說不管能再活多少年,大概也交不到比這傢伙更重要的朋友了。所以才覺得乾脆來結拜算了。」

「結果和那個人——」喉嚨忽然乾乾的。「發生……例么事了?」

「哈哈哈!結果就跟不好預感的一樣,打架鬧絕交了。然後順便也跟結拜兄弟這種白痴的義氣遊戲說再見。我啊,大概就註定是這種命運了吧?」

我打從心底覺得,還好煉次哥還戴著太陽眼鏡。如果看見累積在他眼中的絕望,我大概會受不了而逃離現場吧?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現在卻必須把這傢伙整得亂七八糟才行,還得特地回到東京。到底是怎麼搞的。怎麼我……每次都……」

煉次哥所說一字一句落在被陽光曬到熱翻的柏油上,像烤焦了一樣。他搖了搖頭,並把它給吞了回去。

「抱歉讓你陪我玩遊戲啊。謝啦!」

「……不、不會。」

「在酒杯乾涸之前就當作是一場夢吧。不久之後鳴海大概也不會再想靠近我了吧?」

「怎麼會!」

該、該說些什麼才好吧?可是到底要說什麼呢?明明才剛喝完可樂,我的嘴巴卻干到不行。正當我試著努力擠出一句話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發出震動,是鬧鈴在響。糟了,已經快到和人約定的時間了。怎麼辦?我還有好多話想和煉次哥聊。他果真是和平阪幫有關的人嗎?記得當他在原宿的Live house被那群戴環男找麻煩的時候,我曾聽到平阪幫怎樣怎樣之類的話,果然並不是錯覺。

「你還有其他的約會喔?」

煉次哥邊將捏扁的紙杯精準地投進幾公尺以外的垃圾桶邊詢問。

「咦?啊,不……是的,現在必須到Livehouse去,那個……一

「Live house?」

煉次哥一臉嚴肅地靠了過來。我的臉色變得有點蒼白,但還是硬擠出Live house的名字,這時煉次哥的眉尾立刻豎了起來。

「最好不要去那兒。」

「……咦?」

「不要去就對了。今天千萬不要去那裡。」

「為……什麼呢?」

「反正就是不要去。」

煉次哥說的話彷彿刺入我的心裡,即使在他離開之後,我的肋骨內側依舊殘留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異樣感覺。

走出動物園、沿著不忍池旁的步道往下走時,腦中一直回想煉次哥。雖然他說了那些話,但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赴約,因此我依舊朝著預定前往的Live house方向前進。

心裏面感覺不是很舒坦。明明就有好些方式可以確認煉次哥和平阪幫的關連,最簡單的就是拿起手機打給第四代直接問他,但我卻做不到。

倘若我置之不理,對方大不了只是個在炎炎夏日偶然認識的奇怪年長友人。

而且放著不管恐怕才是對雙方最好的處理方式。

因此我任憑有如海藻般糾纏的諸多疑問在舌頭上翻轉,吐不出來吞不進去,就這樣直直踏進阿美橫町(註:上野美國街)的人群中,穿過鐵路走到了御徙町方向。

也因為如此,我一直沒察覺有警笛聲在響。

刺眼的亮紅警示燈從我視野的右半邊急速賓士而過,是消防車。一抬起頭就看見我正要前往的大樓前冒出一陣黑煙。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到,立刻從口袋將事先列印好的地圖拿了出來、再度確認。

是livehouse所在的大樓沒錯。我加快腳步前進,然而左右側並排的商店裡冒出圍觀的群眾,堵住狹小的通道害我寸步難行。我設法撥開人群,好不容易才到達大樓前,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冒出陣陣濃煙,只看見幾個年輕男女邊咳嗽邊從裡面爬了出來。

「請退後!退後!」

「喂!裡面現在停電喔!」

「先讓受傷的人通過!」

聽見不知是消防人員還是救護人員喊叫的聲音,而我卻緊盯著埋在大樓入口處側邊的廣告看板。我確信這裡的地下一樓就是目的地的Livehouse,接著發現貌似工作人員、身穿著紅色開襟儭衫的一群人蹲坐在柏油路上,我趕緊跑了過去。

「請、請問……我是昨天來電的藤島,就是和你們約時間開會的!」

一名將長發束成馬尾的男子以萬分憔悴的眼神抬起頭看我。

「……開會?這位先生,現在根本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看也知道。」

「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天曉得。」「突然就停電了——」「好像是廚房裡的人打翻了什麼。」

「是配電箱遭人破壞!」一名也像是工作人員的男子從濃煙中沖了出來,滿臉淚水和黑炭地對著消防隊員大聲喊叫。配電箱被破壞?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一場小火,所以沒關係了!」「火已經熄滅了。」

「還有好幾人被困在電梯里耶!麻煩優先搶救那邊吧!」

空氣中交錯著無數悲痛的慘叫,我的腦海里卻回蕩著煉次哥的聲音——

「不要去就對了,今天千萬不要去那裡。」

這種事——怎麼可能?該不會是……指的就是這件事嗎?

我抱著裝有布偶的袋子蹲坐在路旁。穿著銀色消防衣的人影不斷從我眼前經過,甚至還被踩到腳或踹到,但我腦海中盤旋不去的依然是煉次哥說的話、野狼般的笑容、正常人的笑容以及兩人交杯喝盡的可樂味道。不只是被消防人員怒罵的感覺、痛覺、詭異的氣氛,甚至連自己的心跳聲都無法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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