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節

和第四代、宏哥一同步出偵探事務所時才剛過中午,初夏的烈陽毫不客氣地將細長大樓間的道路給烤得炙熱。

「沒打算舉辦戶外演唱會之類的嗎?看來今年夏天真的會很像夏天啊!」

宏哥一邊走下緊急逃生梯,一邊回頭詢問第四代。

「是能在哪裡辦?」

「例如野音(注 「日比谷野外皓樂堂」的俗稱,位於東京都)。」

「現在才去訂野音怎麼可能來得及?」

日比谷野外音樂堂是戶外演場會的聖地,然而,由於只開放周末舉辦活動,因此,預約的行程已經排滿到一年後了。

「嗯嗯,好可惜。那個樂團實在是——」

宏哥像在唱歌般自言自語

「好想在戶外聽喔……一定會讓人感到瘋狂。」

我好像聽懂宏哥所說的意思了。背對著有如鮮血般艷紅的太陽,在它從大樓間西沉消失時那首歌,大概會整整二天都回不了現實吧?而我也終於了解第四代如此深陷其中的原因。

況且就連愛麗絲聽完綵排時的錄音後,也陷入了沉默:接著便答應將我租付出。

那個歌聲是認真的。

「若是賣不好都是我的責任。」

第四代將目光轉向扶手的對面。這不是一句容易說出口的話。

隨後一行人走到位於緊急逃生梯下方的大樓問空地,圍繞著腐朽的木箱坐在啤酒箱、老舊輪胎和汽油桶等東西上,開始作戰會議。從廚房後門飄出熬煮拉麵湯時的大量蒸氣,使得周圍略顯朦朧——真是熱翻了。

「還有一件事沒和愛麗絲提到,」第四代的語氣突然變得沉重。「……嗅得出糾紛的氣息。說不定真會發生衝突。」

「為什麼?」

「原本這工作是其他的廠商承辦的。是個背後有個叫柳原會的黑道組織撐腰的爛東西,因為不認真辦事,結果樂團團長火大了毀約,然後把案子帶到我這兒來。」

哇塞!這不光是糾紛的氣息而已,戰火的濃煙都已經冒出來了。

「原本預定的會場中,其中一個不能用了。看來是對方故意找碴。」

「真的沒問題嗎?都已經點燃戰火了。」

「雖說不是柳原會親自出馬,不過情況還是不大妙。所以才會拜託你們。」

也就是說,在最關鍵的時候由偵探出馬,是嗎?

「既然是這樣,一開始就跟愛麗絲說清楚不是比較妥當?」

「如果真那樣做——姑且不論宏仔,你就不大可能借給我用。那傢伙超會窮緊張的。」

她真的會那麼擔心嗎?雖說這次又和黑道扯上關係,確實感覺有點危險沒錯……

「我也不是很適合這種工作,難道都不會為我擔心嗎?」

「沒人會擔心你或對你有期望。小白臉就乖乖當小白臉就好。」

「是是是。那就跟以前一樣,我只要在這附近的俱樂部打探消息就好了?」

「不用,不需要到店裡,只要先隨便騙個女人套出話來就好。目前還搞不清楚哪些層次的傢伙知道這樂團的事。」

「喂喂喂,剩下兩個月而已,還在這種階段喔?不是還要發行專輯嗎?」

「不就跟你說是最近才接到的案子?有什麼辦法!」

「請問……那我的?」我一直無法插入兩人的機關槍式對話,只好有氣無力地插嘴詢問。第四代瞪了我一眼。

「給我去狂搜有自己網站的DJ或是搞WEB電台的那些傢伙。」

「聽起來像是既精燥又累人的工作……」

「在那之前先跟你們說的工資……算月薪可以吧?」

「咦……啊,沒問題。」

「真不愧是第四代,對錢還真是精打細算。果然是關西人。」

「跟關西並沒有關係,是你們這群尼特族的金錢觀念太差了。」

大家都以為這個人是黑道家族的第四代,但據說他過去的真實身份是大阪望族商家的繼承人。雖然早就被逐出家門了,但身上流的畢竟還是生意人的血。

聽到第四代告知的高額薪資,一讓我邊感到驚訝邊說OK;儘管兩人早已走出後巷,我依舊一個人垂著頭、呆坐在大鐵桶上好一陣子。

「抱歉抱歉,太晚來幫大家點菜了——嗯?」

廚房後門開啟,剪著一頭俐落短髮、帶著小鹿般可愛眼神現身的,正是穿著夏季水手校服的彩夏。伴隨著廚房裡的熱氣,黑色的圍裙也跟著飄了起來,

「宏哥和第四代不是也在嗎?」

「啊啊,嗯。他們說還有工作,一下子就走了。」

「尼特族有工作?」對啊,明明是尼特族還有工作。「結果反而是身為尼特族預備軍的藤島同學,暑假都還沒開始就在到處閑晃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要再說我是預備軍了!還有我現在沒食慾。」

「你怎麼了?啊,我知道了。你因為想回收臟衣服結果被愛麗絲罵得很慘,對吧?我跟你說,這是有技巧的,上次明老闆有教過我。愛麗絲的脖子後面特別脆弱,你只要從後面抱住她然後吹口氣,再乘機把她的睡衣給脫掉、床單給拆下來。咦?藤島同學你在聽嗎?」

「有啦有啦……」最好是能做這種事啦!

「怎麼你好像對人生百態都感到無精打采呢?比平常還嚴重喔?」

「人生百態這句話是多餘的!」

「對、對啦。抱歉喔!既然是事實,不說也罷。」喂!這種說法更殘忍吧!

「這個嘛,不是這樣啦……彩夏,你在『花丸拉麵店』的時薪是多少?跟我差不多嗎?」

「嗄?什麼?」

就在這時,一名身材高挑女性推開彩夏走了出來。綁著馬尾還帶著兇狠的眼神,身上穿著露出健壯結實臂膀的灰色挖背背心。是「花丸拉麵店」的店長, 明老闆。

「八百五十圓。幹什麼關心別人的薪水?」

「為、為什麼會比我還高一百五十圓呢η」

「唉呦?你居然還問理由?你都不記得打破過幾個碗公了嗎?好像還曾經把裝著拉麵的碗打翻是吧?是不是要把熱湯倒在你頭上才會想起來呢?」

「不了不了不了……對不起。」

「啊——原來圍裙會這麼臟都是藤島同學害的。都已經滲進去洗不掉了。」

我痴痴地望著鼓著臉頰的彩夏身上所穿的圍裙。印著「花丸」的白色標誌被染成咖啡色、幾乎快要和周圍的黑布融為一體。印象中我好像打翻過二次熱湯…

……

唉,反正也才差一百五十圓而已,沒什麼。更何況第四代所開出的日薪幾乎可以聘故五個彩夏都還有剩。就因為如此,我才會被莫名的空虛感給侵襲。

不過,這說不定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第四代算是在豪賭。聽說一開始的活動企畫實在是漫不經心,弄得樂團主唱火大將原先的承辦廠商給踢掉,接著就直接把案子送到第四代手上。第四代甚至看上了對方的拼勁,還幫忙出資。相信這不符我身

分的高額薪資,應該也算是一種投資吧?這並不像一般看你有多少能耐、做多少事就付你多少薪水,而是表示給了你這麼多錢,你就必須把自己的能力提升並用於工作上——大概是類似這樣的理論吧。

所謂「甘冒風險」的生活方式,是我一輩子都無法理解的。這麼一想,我可能連當個尼特族都不夠格。

「話說回來﹒你幫愛麗絲清洗床單跟布偶了吧?

明老闆拍了我的腦袋一下、將我從胡思亂想的情境中拉了回來。

「啊——對不起。因為她大發雷霆,我只好先暫時撤退。」

「你到底有沒有自覺?除了照顧愛麗絲的生活起居,你一點用處都沒有!」

……真抱歉我還有臉活著。

「沒那回事啦!每次只要有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鹵的又燒肉在冰箱里出現時,藤島同學就很有用了。因為腸胃超好的。」

很抱歉我居然還敢領七百圓這麼高的時薪……雖然已經被解僱了。實在是無地自的我只好默默地站了起來。接著再往緊急逃生梯走了過去。

與其對第四代所開出的報酬充滿驚奇或期待之前,我看還是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再說。因為我是偵探助手。

我扶著把手,這時忽然想到一個結構性的疑問——

……幫忙洗衣服是助手的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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