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水面離樊城城牆只有幾尺高了。
前幾日,關羽降于禁、斬龐德,把樊城變成了一座孤島。城中數處崩塌,到處進水,可謂搖搖欲墜。關羽故意放開了城北,給曹仁留了一條逃生之路,卻沒想到曹仁竟然沒有突圍的意思。若是曹仁離開樊城,那麼樊城以北就只有襄陽一座孤城未下,關羽大可以揮軍北進,盡收黃河以南地區。但現在曹仁佔據樊城,和襄陽遙相呼應,猶如一根鐵釘牢牢地釘在了蜀軍七寸,攻勢是不可能再往前推進了。不愧是天下名將,就算到了生死關頭,曹仁還是能冷靜地把握整個戰局。
天地之間一片汪洋,士兵只能在樓船上攻擊,無法集中優勢兵力,以至於幾次攻城都被魏軍擊退了。這日由關平擔任前鋒,動用了十二艘樓船,兩千名精銳,從南城再度發起攻擊。無數的舢板沖在樓船前方,弓弩手們向城牆上全力發箭,將魏軍弓手壓製得抬不起頭來。垛口處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羽箭,偶爾有幾個魏軍弓手探頭向樓船射出火箭,隨即就被一波箭雨仰面射倒。
很快,樓船在舢板的掩護下接近城牆,從甲板上豎起長梯,重重砸在城牆垛口之上。輕甲刀兵們手腳利索地攀上長梯,俯身向城牆上爬去。數十名魏軍重甲兵士從垛口下立起身子,迎著箭雨抬起長梯,往城下推落。幾架長梯連同上面的蜀軍一起被推落了下去,掉入水中。而更多的蜀軍已經爬上了城牆,他們接連跳下垛口,迅速蔓延開來。
關平手握一把繯首刀,用力砍翻一名重甲魏兵,大聲招呼著身後的蜀軍快速登城。有幾十名校刀手已經搶佔了前方的箭樓,只待再多上來一些人就衝擊城樓。城牆之上,已經出現了數個這樣小據點,身後還有源源不斷的蜀軍上來,看來這次強攻有希望拿下城南了。
一波箭雨猛然襲來,射倒了關平身前的幾個校刀手。那是一隊從瓮城上趕來的魏軍弓手,正在一個都尉的指揮下對箭樓反攻。關平喝令一聲,校刀手們舉起腰間的投矛,向弓手們擲去。烏黑沉重的投矛輕而易舉穿透了弓手的皮甲,衝力帶動屍體,將後面的弓手也撞得連連倒退。關平揮動令旗,蜀軍刀兵衝進魏軍弓手陣內,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突然前方爆出一聲吶喊,卻見一股黑色濁流從魏軍弓手後湧出,勢如破竹般向前推進,接連拔掉三處蜀軍據點。關平凝眉看去,只見這隊兵士全是重甲長刀,飛將盔上的白翎挺拔奪目,身上精鐵鑄制的明光鎧在大雨中雪亮耀眼。
虎豹騎竟然棄馬步戰?為首的那名絡腮大將,必定就是曹仁本人了。
關平扔掉手中的繯首刀,接過旁邊兵士遞來的朴刀,帶著校刀手們沖了上去。兩軍一經接戰,立即廝殺膠著在了一起。關平神色嚴峻,校刀手雖然算是天下精兵,但距虎豹騎仍有一定的差距。虎豹騎不僅身經百戰,那身明光鎧更是用丹陽精鐵鍛造而成,朴刀只有砍在鐵甲接縫處才能造成有效的殺傷。他沒有奢望校刀手們可以擊敗這群虎豹騎,只希望能爭取一刻鐘的時間,讓大批蜀軍登上城牆,用人海淹沒他們。
眼前的校刀手和虎豹騎仍在糾纏,刀光凜冽,血花四濺,嘶吼哀號聲震懾人心。不斷有校刀手或者虎豹騎倒下,更多的士兵不斷加入到戰團之中。不過幾丈見方的城牆之上,就猶如一塊碩大的砧板,數柄鋒利的屠刀在上面飛快斬剁,猶如人間煉獄一般。關平一身血污,手上的朴刀已經換到了第三柄,雙臂也因用力過度,而有些微微顫抖。曹仁始終在虎豹騎的圍攏當中,並沒有加入搏殺。關平幾次帶隊衝擊,都被虎豹騎反推了回來。兩人都清楚,曹仁現在是整個樊城的主心骨,只要他一倒下,樊城城破只是眨眼間的事情。關平已經嗅到了勝利的味道,但這幾步之遙,卻猶如天塹一般難以逾越。
關平一把抹去臉上的雨水和血水,高聲喝道:「曹仁,可敢跟你爺爺一戰?」
曹仁並不答話,而是在虎豹騎的簇擁下,彎弓搭箭向關平射來。
關平微微側頭,躲過羽箭,大笑道:「想不到堂堂征南將軍竟變成了縮頭烏龜,就這也配稱為曹氏名將?」
「關將軍,」曹仁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了過來,「善戰者不逞匹夫之勇,你就算罵破了喉嚨,我也不會孤身犯險的。」
關平啐了一口,返身抓過「關」字將旗,孤身向曹仁衝去。身邊蜀軍群情激憤,大聲嘶吼著跟了上去。紅色軍服的蜀軍猶如一道赤炎,在雨中灼灼燃燒,將黑色軍服的魏軍一點一點往後逼去。每前進一步,蜀軍至少要付出三倍於魏軍的傷亡,但身後的樓船之上,更多的蜀軍兵士正源源不斷地飛奔而下。
關平見曹仁在虎豹騎的簇擁下步步後退,心中一陣興奮。與此同時,他的眼皮卻突然一跳,似乎聽到了什麼異樣的聲音。緊接著,隊伍前方几名兵士突然伴隨著石塊泥土碎成數塊,四散飛落,隨後才傳來一聲「轟隆」巨響。關平攀上旁邊的垛口看去,只見幾名魏軍兵士各抱著一壇燃燒著青色火焰的油罐,衝進了蜀軍前鋒。又是幾聲巨響,更多的兵士被炸得粉身碎骨,城牆也被炸出一個缺口,大水隨即漫灌而入。
「火油罐!」旁邊的校刀手恨恨罵道,「這些魏狗簡直是瘋了!」
魏蜀兩軍隔著缺口,互相破口大罵,卻無法接近彼此。關平正要喝令弓箭手壓制,從身後卻跑來一名旗兵,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關平神色為之一震,立刻返身登上箭樓,看向遙遠的水面。那裡已經出現了幾十條戰船,正疾速向這邊駛來,桅杆上掛著的卻是「吳」字大旗!
關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喝道:「鳴金,收兵!」
城牆上進展不利,後方又出現東吳水軍,此刻收兵是最為穩妥的處置。蜀軍迅速返回舢板和樓船,駛離城牆,向後退去。
關平站在樓船上,瞭望著越來越近的東吳水軍,心中起伏不定。莫非是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東吳被曹魏說動,聯手攻蜀?那麼,荊州是否也遭到了攻擊?江陵和公安如何了?如果被東吳抄了後方切斷糧路,別說拿下樊城,恐怕滅頂之災轉瞬即到。
關平換上一艘艨艟,向東吳水軍飛快駛去。艨艟船身狹長,雖然承載兵力不多,但速度卻很快,很適合偵查刺探。眼看艨艟已經接近東吳水軍的弓箭射程,關平仍沒有命令停下的意思,他盯著為首的那幾艘戰船,眉頭更加緊鎖,似乎在揣度著什麼。隨著一陣鼓響,幾艘戰船上射來了箭雨,身邊兵士舉起木盾,護衛住關平。而關平卻似乎鬆了一口氣,喝令退回本軍船隊。
關平回到樓船上,意外見到了關羽。他向前走了兩步,道:「父帥贖罪,我未能拿下城牆。」
「無妨,下次再攻就是了。我聽說前軍發現東吳水軍,你前去探查,結果如何?」
「應該不是東吳水軍,東吳水軍的船頭是尖弧形的,材質多是杉木。而這批卻是方闊形的,材質是榆木,像是黃河一帶魏軍的戰船。而且他們射來的羽箭,制式也像是魏軍的。我覺得,應該是宛城徐晃帶來的援軍,打上了吳軍的旗號,以此來擾亂我軍軍心。」
「既然是這樣,那證明徐晃兵力不多,雖然趕來援助曹仁,卻並不敢與我們一決生死。後面隨我又來了三十艘樓船、五千名兵士,一個時辰後由張南帶隊,再攻一次。」
關平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開了口:「父帥,如今大水決堤雖然助我們拿下了于禁,斬了龐德,但對攻城卻是不利。井闌、投石、衝車這些器械都不能用,在城牆上單憑兵士們的廝殺,很難攻得下來。」
關羽沒有回答,將一卷麻紙遞給了關平。關平將麻紙展開,發現是一封書信。書信的抬頭是「大漢魏王孟德兄台鑒」,落款是「大漢吳侯孫權頓首」。孫權在信中向曹操示好,說劉備撕毀盟約,縱容江陵太守糜芳搶了湘關糧草,他難忍心頭之恨,要與曹操聯手討伐關羽。
「這信看樣子是照著原件臨摹多份,由細作射入軍中的。」關平遲疑道,「口氣雖然像是孫權,但這封信的真偽卻是不好分辨,是否也是徐晃的疑兵之計?」
「軍議司那邊的消息,湘水邊界並未發現吳軍調動,但已證實湘關糧草被劫。江陵的暗樁也傳來消息,確實是糜芳做的。他先前早將官倉、義倉中的糧草賣了出去,調度之時無糧可籌,才鋌而走險。」關羽冷然道,「雖然我要叫他妹妹糜貞一聲嫂嫂,但是他闖了這等大禍,漢中王那裡的情面也不需多講了!」
「父帥,若是孫權以此為借口向荊州進兵,江陵城首當其衝,糜芳恐怕是抵擋不住的。我們要怎麼做?是繼續攻打樊城,還是分兵援助江陵?」
「江陵那裡,廖化已經以押送于禁的名義去了,這個時候應該快到了。一旦到了江陵城內,就會聯合先前伏下的暗樁,奪了糜芳軍權。江陵城防堅固,再加上城內尚有五千精兵,即便孫權親征,廖化也可以抵擋旬日。」
看關平沒有說話,關羽頓了一下,道:「孫權乃是首鼠兩端之徒,只要我們打下樊城,逼得魏軍後撤,他就不得不思量一番。現在如果我們折戟而返,只會堅定了他攻打荊州的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