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襄樊之戰

關平抬眼望去,只見厚重的烏雲卷過遠處山坡,向著營寨以滅頂之勢壓了下來。營中軍士們跑來跑去,手忙腳亂地加固各自的軍帳,收攏堆放在一起的兵刃。不多時,風已經颳了起來,將中軍大帳前的帥旗吹得獵獵作響。

已經下了兩天大雨,接著只晴了一兩個時辰,就又變得烏雲壓頂。看樣子,那幾個本地士紳說得不錯,每年這個月份,樊城這一帶總會有幾場大雨的。風越來越大了,關平轉身進了大帳,將手中的塘報呈給關羽。

那是法正從漢中傳來的塘報。甘寧在公安城被殺,軍議司立刻加緊了刺探活動。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合肥戰事中,東吳的進攻力度已經放緩。更有傳言說,孫權從合肥返回了建業,召集了呂蒙、張昭、陸遜等人商議對策。曹魏那邊據說派出了董昭為密使前往東吳,很可能是要商討停戰事宜。

關羽看完塘報,隨手丟到了一邊:「這雨估計還會下幾天?」

「我找人看了天象,應該還會持續四五天。」

「四五天,應該足夠了。」關羽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圖前。早在五年前,已經在襄陽、樊城附近伏下暗樁,而在三個月前,也往南鄉、陸渾、梁郟派去了密探,現在應該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只等時機一到,即可策動。

帳外驚起一聲暴雷,然後「啪嗒啪嗒」的聲音響了起來,很快就連成一片「嘩嘩」聲。雨又開始下了,關羽走了兩步,撩起帳簾向外看去。但見雨水從天上傾瀉而下,視線所及之處白茫茫一片,營中輪值的軍士在隊目的大聲號令下,披起蓑衣登上瞭望樓,幾隊輕騎向營盤外散了出去,游哨警戒。關羽滿意地點了點頭,經過多年的打磨,麾下的這支軍隊紀律嚴明,章法有序,完全當得起精兵的稱號。縱然面對數量上多過自己的強敵,他仍有必勝的信心。

關羽放下帳簾,又轉回了身:「那就再等幾天吧,到時候,于禁、龐德一戰可破,拿下樊城也指日可待。」

關平試探著問道:「父帥,那法正的塘報……」

「不用理他。」關羽道,「甘寧不是我們殺的,沒有向孫權辯解的必要。」

「但若是孫權倒向曹操一邊的話,我們豈不是會陷入兩面作戰的局面?」

「所以我們才要更快拿下樊城。孫權是梟雄,梟雄做事從來都是只衡量利弊,不在乎對錯。只要我們拿下樊城,撬動了曹魏的防線,他自然會釜底抽薪,從合肥撕開口子,攻佔徐州。」

關平道:「但如果我們在樊城受阻呢?」

關羽沉吟了一會兒:「孫權就算背盟,江陵和公安兩座堅城還可以博取時間和他周旋。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太突進了,但現在的局勢,是十年來最好的北伐時機。如果這次再不敢冒險,那置聖上於何地,又何談復興漢室?」

「父帥說得是。」

「公安城那裡,趙累準備如何應對甘寧一案?」

「他也傳來塘報,說是奪了傅士仁的兵權,並準備招募民壯納入郡兵,嚴密監視荊州士族。進一步加緊巡城力度,確保不會再有此類事情發生。」

「不行。」關羽皺眉道,「你擬出一份名單,選一二十個近年來對漢室頗有微詞的世家子弟,派五十名校刀手返回公安城,梟首示眾。對於那些荊州士族來說,他們在暗,我們在明,防是防不住。要讓他們覺得痛,用血逼他們自己跳出來,然後盡數誅殺!只要逼得那些心懷不軌的荊州士族先動手,成都那邊就沒有什麼話好說。告訴趙累,不要顧慮太多,哪怕殺得公安城血流成河,只要公安城在他手裡,即可保荊州無憂。如若首鼠兩端,優柔寡斷,被荊州士族奪了公安城,就是滿盤皆輸了!」

關平應諾,轉身出了中軍大帳。

這次北伐,到底是對是錯?關羽沒有去想。不管對錯,這件事都是要做的,這是他身為一個漢室忠臣的本分。雖然為這次北伐已經籌划了多年,做了諸多安排,但真正落到實處,還面臨著很多的問題。都說克敵在勇,全勝在謀,但天下間誰又能真正做到百戰百勝?所謂的謀略,不過是對人心向背的揣測,而人心卻是最善變的。每一次大戰,都是一場豪賭。

關羽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竟然也有這種想法了。只要能復興漢室,天命不足法,定數不足畏,人心不足恤!他起身走到了窗前,凝望著遮蔽在天地之間的雨簾。此戰不管結果如何,都必將載入史冊,任由後人點評。

「爹爹。」關興從帳後走了出來,「孩兒背完啦,只是有些地方不太懂。」

關羽轉身問道:「哪些地方不懂?」

「孟子說『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要靠人心來治理天下。但現在漢帝被曹操挾持,明明是不對的,天下人為什麼不來投靠漢中王,打敗曹操,救出漢帝呢?」

「天下歷經連年戰亂,禮樂崩壞,這些道理已經沒有多少人信了。」

「那……沒有多少人相信的道理,我們怎麼知道它到底對不對?」

「這世上,總有些道理亘古不變,是不需要去驗證對錯的。就算天下人都被利益蒙蔽了心智,我們也要恪守心中的大義。」

關興搖頭道:「爹爹,你說的這些,孩兒聽不懂。」

關羽伸手摸了摸關興的頭,卻沒有再說話,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窗外的滂沱大雨之上。

蜀國江陵城內,太守府。

糜芳癱坐在首席上,身上的錦衫半敞,手裡的蒲扇不住地扇著。荊州太熱了,跟故鄉徐州簡直沒法比。平時這個時候,他都是躲在內室,放上幾桶冰塊消暑,政事一概不理。但這幾天,卻沒辦法舒服了。

東吳的諸葛瑾正坐在階下一張長案後,很是認真地翻看著一冊木簡。那個解煩營校尉虞青則站在他的身後,按著腰間佩劍,臉上的表情好像誰欠了她幾萬大錢一樣。這兩個人在返回吳地的路上,途經江陵,說是遭遇盜賊車馬被劫,借口進入了江陵城內。甘寧被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裡,糜芳雖然不想和他們打什麼交道,但該走的禮數還是得走的。偏偏這個諸葛瑾不識好歹,在城裡盤桓了好幾日,說追回的東西少了這個缺了那個,非要見上糜芳一面。

無奈之下,糜芳只好親自出面,早早將這兩個人打發走了事。

諸葛瑾終於看完木簡,道:「數目雖然對了,但我們被劫走的馬車是四駕,糜太守追回的是雙駕,好像有些出入。」

糜芳不耐煩道:「諸葛瑾,你要知道按照漢禮,王侯才能乘坐四駕馬車,你確定被劫走的是四駕?」

諸葛瑾道:「吳侯十分看重這次出使,於是賜了他親乘的四駕馬車給我,誰知道路過你們江陵的時候,卻落入了賊手。糜太守,這馬車追不回來,我回去可不好交代啊。」

糜芳乾笑一聲:「實話告訴你,你到底有沒有被劫,我一點都不關心。你呈報被劫走的東西,都是我安排人重新購置的,就是想快點打發你走。你要是想賴在江陵,這兒還有關羽將軍的鈞令在,上面可是說得明明白白,不允許你們東吳的人在各城滯留。」

「聽糜太守口氣,倒是唯關羽將軍馬首是瞻啊,可我怎麼聽說,你們一向不和?」

「關將軍統領荊州,我對他欽佩得很。」糜芳道,「諸葛瑾,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還是別在江陵耽擱太久。萬一那邊有什麼變故,到時候再想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糜太守與其考慮我的安危,不如考慮考慮自己比較合適。」

「我恪盡職守,跟漢中王又是姻親,能有什麼危險?」

虞青上前一步:「糜太守,江陵城是荊州大城,你駐紮了數年,按照關羽的指令,官倉和義倉之中囤積了多少糧草?」

糜芳道:「這是我軍機密,不便相告。」

虞青道:「糜太守,這些年你通過城中富商,私下販賣糧草給東吳,賺了多少錢,我們解煩營可是查得一清二楚。營中尚有記錄賬簿在,你不清楚,我們可是清楚得很。」

「你們解煩營弄出來的東西,關將軍怎麼會相信?」

「現在關羽已經北上攻伐曹魏了。隨著戰事越來越緊,肯定要調配軍糧,那個時候你要如何應對?」

「官倉和義倉中的糧草,不到緊要關頭是不會動用的,這個不勞你們解煩營操心。」

「那是自然,沒到緊要關頭,籌集糧草大多還是民間採買,這是軍中慣例。但據我所知,公安、江陵的民間糧草先前已被你壓價收購得差不多了,你現在委派了江陵富商在我東吳境內大量採購糧草。如果解煩營對這些買賣進行禁絕呢?」

糜芳沒有理會虞青,而是沖諸葛瑾怒道:「你們這是在威脅我?諸葛瑾,你們難道不怕出不了江陵城嗎?」

諸葛瑾擺了擺手:「虞校尉,我們是來幫糜太守的,不要把話說得那麼生硬。」

他笑了笑:「其實我們跟糜太守也沒什麼利害衝突,只是想跟你做筆買賣。你從東吳的商號買糧,量小分散,進展緩慢不說,還人多嘴雜,容易走漏消息。不如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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