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曹魏使團

掌燈時分,賈逸才返回了驛館。

剛進門,驛卒就呈給他一個食盒,說是傍晚有個年輕女子送來的。自己在公安城內並無熟識的人,怎麼會有人送吃的東西?賈逸有些疑慮地打開食盒,發現裡面放了兩塊暗紅色的米糕,湊到鼻端聞了下,還有股淡淡的香氣。

「那個年輕女人說了為什麼送我這個嗎?」賈逸問道。

驛卒道:「嘿嘿,就是您下午救下的陳姓小娘子。她說孤兒寡母的身無長物,就親手做了兩塊紅糍,算是給您的謝禮。」

「紅糍?」賈逸掰下了一小塊,放入口中,有些淡淡的酸甜味兒,味道還不錯。

驛卒笑道:「您想必是北方人,沒吃過這東西。這紅糍是把糯米、紅棗、桑葚煮熟,一起放在石臼中搗成米糊,然後用紅糖入味做成的。咱們這兒啊,一般用這東西招待貴客,您可真有……」

「賈校尉!」一名解煩衛走到門口,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諸葛長史找你。」

賈逸點了下頭,跟解煩衛進了諸葛瑾的房間。諸葛瑾坐在首席,虞青和孫夢站在兩側,看神情怕是已經等了很長時間。

「賈校尉,眼下有件急事需要你去辦。」諸葛瑾沒有寒暄,直奔主題。

賈逸拱手道:「請諸葛長史吩咐。」

「上午我們去了趟將軍府,結果別說求親,連關羽的面都沒有見上。趙累說是關羽被昨晚的刺客傷了,需要靜養,我看分明是在拖延時間。賈校尉,依你之見,要如何應對啊?」

「下官不知,請賜教。」賈逸應聲接上。從建業城出發,就一直把他當外人,什麼都不曾讓他參與,現在突然問起他的意見,是什麼意思?

諸葛瑾乾笑一聲:「雖然我是求親使官,但也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咱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看看關羽下一步的動向。畢竟吳侯正在合肥與曹操對峙,上個月又發生了甘寧將軍遇刺的事情,咱們得弄清楚行刺甘寧這件事里,蜀人到底有沒有參與,關羽到底站在哪邊。不然的話,到時候咱們在合肥與曹操大戰,關羽在後面捅咱們一刀,那可受不了。」

他又嘆了口氣,繼續道:「所以說,來的時候,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關羽為人矜傲,當面給我難堪也是有可能的。可現如今,他卻避而不見,倒是有些讓我出乎意料,這根本與他的性格不相符嘛。避而不見,拖延時間,無非是要均衡利弊,待價而沽。可這件事有什麼好均衡的呢?既然一眼看穿了我們的挑撥離間之計,為什麼不早早拒絕,向漢中王自證清白?回來的路上,我一直都在琢磨這個問題,於是派孫夢聯繫孫尚香郡主的舊人,弄清了原因。」

他起身走到賈逸面前,正色道:「曹魏也派來了使團,帶隊的是你的上官,蔣濟。」

賈逸表情平淡,心中卻激蕩不已。蔣濟是進奏曹的西曹掾,怎麼會帶隊前來出使荊州?而且蔣濟不光是自己的上官,更是將自己收入寒蟬麾下的引薦人,他來公安城,為什麼不提前知會一聲?

還未等他細想,諸葛瑾就笑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賈校尉不愧是進奏曹的精英,處事果然穩重得很。」

賈逸意識到自己掩飾得有些過火,道:「諸葛長史謬讚了,我是一時間被這個消息驚到,來不及反應而已。不知道曹魏這個時候派來使團,是要做什麼?」

「定軍山一戰,曹操被劉備奪了漢中,其後,許都又發生了漢帝夜逃的事情,關羽在荊州虎視眈眈,吳侯在合肥大兵壓境,就連北方那片的公孫康也是蠢蠢欲動。內憂外患,曹操頂不住了,派了使團找關羽求和。」

「求和……應該找劉備吧,關羽能做得了主嗎?」賈逸仔細觀察著諸葛瑾的表情。

「劉備自立漢中王之後,拜關羽為前將軍,假節鉞。關羽督領荊州,掌握軍政大權,代表漢中王親臨,不但可以隨意斬殺觸犯軍令的官員軍將,還可以代替漢中王出征。所以,荊州這一塊,是戰是和,關羽完全可以做主。」諸葛瑾道,「曹操不愧是天下梟雄,剛剛丟了漢中,折了夏侯淵,竟然可以完全不顧面子,派出使團向關羽求和。賈校尉啊,你是個聰明人,如果曹魏和西蜀停戰,那關羽兵鋒所向,會是哪裡?」

「東吳。」賈逸悶聲答道。

「不錯,咱們本是打著求親的幌子,來探明關羽態度的,結果撞上了曹魏使團,當真是好運氣。賈校尉,這段時間虞校尉屢次難為你的事,我都聽孫夢姑娘說了,在這裡給你賠個不是。」諸葛瑾向他深深作了個揖。

賈逸沒有回禮,他預感到有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可是你也知道,雖然有孫尚香郡主為你撐腰,但在咱們解煩營,如果沒有建下什麼功勛,是沒有多少人會相信你的。眼下就有一個自證清白、建功立業的機會,不知道賈校尉願不願意把握?」

「諸葛長史請講。」

「孫夢姑娘已經探明蔣濟住處,賈校尉何不效仿班定遠舊事?」

「班定遠舊事?諸葛長史這是要我帶隊刺殺蔣濟?」賈逸勉強笑道。

諸葛瑾微笑道:「只要你能帶隊拿下蔣濟的人頭,短時間內關羽勢必無法與曹魏媾和,那樣我們就能避免腹背受敵了。」

帶隊去殺蔣濟,說是給賈逸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實際上呢?做了,不管成功與否,關羽一方都必定會追究,到時候就可以把賈逸拋出來抵罪;不做,就可以在吳侯面前造勢,詆毀賈逸跟進奏曹瓜葛未斷,心懷二意。賈逸突然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倦怠,這種跟自己陣營的人還要處處揣摩心思的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他用眼角餘光瞟了下孫夢,發現她竟微微點了下頭。

「怎麼,賈校尉是覺得諸葛長史的安排不妥,還是對進奏曹的舊上司下不了手,抑或是,你本來就是進奏曹潛伏在我解煩營的暗樁?」虞青冰冷的聲音響起。

「虞校尉你這樣說,實在不妥當。人嘛,與過去決裂總需要一點時間。」諸葛瑾道,「但是,這次事態緊急,賈校尉你能不能快一點做出選擇?」

「行,我去。」

「好,就等賈校尉這句話了。十二名解煩衛已經整肅完畢,就在驛館後院等候,你們可以即刻出發。」

賈逸道:「在此之前,我要提醒諸葛長史和虞校尉一下。驛館外有軍議司的人在暗中監視,如果我就這樣帶隊大搖大擺地過去,恐怕連進奏曹的住處都還沒摸到,他們就已經收到消息了。」

「這個不勞賈校尉費心,等下我會去前門吸引軍議司的注意,你們從後院翻牆出去。」虞青道,「這十二名解煩衛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我已經交代過,這次刺殺行動聽你號令。但如果你耍什麼花樣,也別怪他們手下無情。」

賈逸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跟在虞青後面走出了房間。虞青帶了三四個解煩衛,點亮火把從驛館前門走了出去。賈逸轉身走到後院,發現那十二名解煩衛已經換上了皂色軟甲,蒙好面在等著他出來。為首的那名都尉上前一步,遞上一塊黑色綢巾,示意賈逸蒙面。賈逸接了過來,卻將綢巾胡亂塞進懷中,道:「走吧。」

都尉走到牆邊,雙手抱肩,紮好馬步,解煩衛們一個個快跑幾步,然後跳起踩著他的雙臂,借力往上一縱,攀住牆頭翻了過去。轉眼間,院中只剩下了賈逸和這名都尉。都尉沖賈逸擺了擺頭,示意他如法炮製。賈逸卻搖了搖頭,右腳發力,身形如離弦之箭直衝山牆而去。堪堪撞上山牆之際,長劍出鞘,在牆上輕輕一點,身形隨之向上一彈,人已經立在了牆頭之上。那都尉輕輕叫了一聲好,從腰間摸出兩把匕首,雙手一前一後插在牆上,幾個錯落之後,也翻了過來。

賈逸向四周看了看,此時霧氣雖然已經開始瀰漫,但卻並不算濃,至少三十步之內是能看清楚的。前門傳來一陣叱責吵鬧之聲,應該是虞青他們在故意惹出什麼亂子。

「勞煩都尉前方帶路。」賈逸輕聲道。

都尉點了點頭,貼著牆根謹慎地往前走去,剩下的解煩衛們則保持著疏散的隊形,警覺地跟著。夜色已深,霧氣加上宵禁,這一路上竟走得很是輕鬆。雖然碰上了一隊夜巡,但早早發現狀況,巧妙地避開了。賈逸心中有些焦躁,自到了公安城之後,可謂狀況不斷。接連發生的事情讓他應接不暇,無從應對。入仕這麼多年了,他還從未遭遇過如此境遇。在進奏曹之時,不論面對何種狀況,他都能有時間審時度勢,沉著冷靜地作出判斷和選擇,在一團亂麻之中,挑出那根細細的紅線。而現在,他根本無從選擇,要麼做,要麼死。他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脅迫著,一步步被推向未知的前方。而那裡到底是光亮還是深淵,他也絲毫察覺不到。這種命運把握在別人手上的感覺,讓他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而且,在逃離許都,遠離了司馬懿和曹丕之後,報仇之事已經遙不可及。再加上田川的死,更使得賈逸意志消沉。在解煩營內月余,就算處於處處被排擠的地位,賈逸也沒有認真對待過。但現在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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