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小學,我想起一件事。」種田梨紗說。
「什麼?」村上悠發現這金龜子,似乎和自己小時候見過的不一樣,拿近一些,仔細打量起來。
「我小學的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存在。比如說商場,只有我去的時候,裡面的人才會動起來。一旦我出去了,它們就會一直靜止。整個世界都這樣,除了我能看到、能感受到的外界,其他地方都會處於靜止。」
「沒什麼稀奇。」村上悠認真回憶,自己小時候抓的金龜子是沒有這麼綠的,「就像初中認為自己有不可思議的力量,高中寫詩、寫小說。每個年齡階段都有獨特的特徵。」
「我想起來啦。高中的時候,我寫了好多緋句來著。」
「是嘛。」除了顏色,就連眼睛長度、六隻腳上的毛都不一樣。
「不過你別笑話,那個年齡的女孩子誰都寫的!」種田梨紗先堵住壓根不會有的嘲諷,然後回憶似地說:「真好啊,後來上了大學,開始工作,雖然感覺很害羞,但還是很懷念那個時候。」
「哪個時候?高中?」村上悠問。
「嗯……小學吧。初中不說,高中寫詩也沒什麼用,雖然同學都誇我寫得好,想想還是小學好。」
「理由呢?」
「小學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存在,做什麼事都很有自信。」
「我看你現在也不謙虛。」
「胡說!」種田梨紗用反照著遠處路燈燈光,顯得格外明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除了長相,我在其他地方就是一個普通人。不過誰又能一直特殊下去呢?終究都是普通人。」
「我。」
「你?」
「是啊。」村上悠食指與拇指捏著樹枝,微微旋轉,金龜子重獲自由,一溜煙消失在茫茫夜色。
「原來如此。」種田梨紗點點頭,像是聽了名言警句,要引以為戒的樣子,低聲呢喃:「對自己長相自信過了頭,就是這樣啊。看來我以後得注意了。」
遠處傳來人聲,兩人同時抬頭望去:方方正正的茶室里,燈火通明,人影走動。
「要開始了。」村上悠說。
「走吧走吧。」種田梨紗嘆氣,把三朵花苞小心地放進隨手攜帶的小包里。
兩人走到一半,村上悠問:「你還記得的你最得意的緋句嗎?」
「大概記得兩句。」
「能說來聽聽?」
「嗯……我想一下。」種田梨紗原地駐足,閉眼抿嘴,陷入沉思。
這時間裡,村上悠就看著牆角樹葉間,幾隻飛舞的螢火蟲出神。
「【廚房爐灶上,開水自沸騰……】」她仍舊閉著眼,「恩……後面是什麼來著?」
「想不起來就算了。」
村上悠原想著在自己的小說里加兩句緋句,增加一些「本地氣息」,誰知這「同學都誇」的緋句也不過如此。
「嗯……【開水自沸騰……】、【開水自沸騰……】,有啦!」種田梨紗睜開神采飛揚的雙眼,「【開水自沸騰,無人理睬好悲傷。】如何?不錯吧?」
「厲害厲害。」村上悠說。
「那是!」她驕傲的樣子,像極了積了雪的小松柏。
兩人往茶室走去。
「梨紗。」
一位容貌清秀,尖尖臉蛋,和種田梨紗有幾分相似的婦人,穿著淡雅的和服,站在樹影斑駁的廊道,看著兩人。
「媽媽。」種田梨紗應了聲,小碎步走上前去。
「你是?」種田母親看著村上悠。
「今天的電視購物主持人。」村上悠應道。
「噗~」種田梨紗頭縮在母親肩後,用手擋住嘴,發出梔子花香般優雅的偷笑聲。
種田母親愣了下,隨後朝村上悠禮貌的笑了笑,領著種田梨紗進了茶室。
村上悠依舊去了一開始和牧村三枝子見面的房間。
沒過一會兒,鳴子請他過去。
村上悠稍微整理了一下和服,跟在她身後,進了茶室。
身穿紋付羽織袴,身形挺拔,容貌俊雅不凡,邁著施施然步子的他,始一進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村上君,」牧村三枝子招呼道,「來這兒坐。」
村上悠依言坐下。
牧村三枝子鄭重其事地向眾人介紹:「這是村上悠君,茶道高手。」
沒有說哪家的公子、誰家的子嗣,但眾人的目光卻熱切且尊重起來。
這和什麼茶道高手自然沒有多大關係,只是他氣質卓然,然後又是茶道高手,所以才讓人不敢小覷。
種田梨紗微微頷首,看似優雅端莊,心裡早就笑得前仰後合。
這些人心裡,怕不是以為村上悠出生了不得呢。
不過誰能想到六歌仙似般的人物,是一個聲優?今天是來坑她們錢的呢?
想到這裡,種田梨紗越發覺得這場景好笑的不行。
坐在上手的村上悠,向大家施了一禮,抬起頭,把來客們慢悠悠地看了一遍。
滿目飛揚著各色和服,村上悠完全分辨不出她們的款式和顏色。
「村上君也修習茶道?」種田母親略微好奇地問道。
「是啊。」村上悠進入工作狀態,笑得隨意而好看:「府上算是茶道世家。」
種田母親還打算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女兒,害羞地低著頭,臉上飛起一片紅潮。
那雙秋水眸子,淚光隱隱,像是有傾訴不盡的情意。
想到剛才看到兩人在庭院里並肩的場景,種田母親心中微微一動,沉默不語,微微皺著長而細的眉毛,想著什麼。
村上悠不時應付著其他女客的問題,嗓音清越,帶著夜晚的懶散和閑適。
像是夏日的晚風,卻又讓這不算大的茶室里的所有人,都聽的清楚。
牧村三枝子在一旁,用看兒孫一般的眼神望著他,聽他侃侃而談,時不時點頭稱讚。
茶室里一派祥和。
種田母親舒展開少婦的眉目,看了看一旁的炭火,說:
「梨紗,給村上君沏茶,你還沒點茶吧?」
「嗯。」種田梨紗恭順地應了聲,起身往炭火邊走去。
她跪坐在茶水鍋前,對村上悠說:
「村上桑,您想用哪種茶碗呢?」
「今晚月朗星稀,略帶涼意,入夏而不夏,就用那隻黑釉描了嫰蕨菜的織部茶碗吧。」
「好。」種田梨紗說。
她眉目帶著笑意,讓一旁{勉強自己女兒來參加茶會,看了她一晚上不耐煩臉色}的種田母親,浮想聯翩。
再抬頭瞧瞧上手的村上悠,羽織披在肩頭,姿勢說不上有多地道,但惟其如此,種田母親越是能感受到這個俊雅男子的高雅氣質。
其舉止間揮灑自如,無不彰顯其必定有著不凡的社會地位。
種田梨紗點好茶,端到村上悠面前。
室內燈光明亮,村上悠端詳著她和服下白皙修長的脖頸,體態婀娜,腰肢細得讓人想要伸手將她攬入懷裡。
她低眉順眼,一副恭敬的樣子,但嘴角微微一動,是想笑又儘力忍住的模樣。
她把茶碗遞給村上悠時,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東京人凈愛撒謊!」
「是啊。」村上悠點頭應道。
「村上君選用這織部茶碗,還有什麼其他說法嗎?」一位穿著精緻和服的婦人問。
村上悠右手平舉茶杯,望著上面的圖案,說:
「這上面繪著的蕨菜嫩葉,原本是闡述山村的春日野趣。但在這初夏的夜晚用它喝茶,正如在這繁華的東京都,寂靜如山中深院的豪徳寺。」
女客們都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村上悠也不知道她們到底懂了些什麼。
他繼續他的工作:
「這茶碗是從桃山時代傳下來,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牧村先生生前,已經經常用它喝茶,保存的相當完好……」
村上悠既不知道桃山時代是什麼時代,也看不出這茶碗到底哪裡好,但不妨礙這些「懂行」的夫人小姐們,用敬仰的目光望著他。
牧村三枝子開口說:「大家上手看看吧。」
這隻織部茶碗在眾人手裡傳遞著,人們對它嘖嘖稱奇。
輪到種田梨紗時,她把茶碗托在掌心,說:
「黑碗襯托著綠茶,這葉子像是剛摘下來似的,一定很好喝!」
她對村上悠眨了眨眼,是在說:{看,我這托,可還行?}。
村上悠還沒說話,牧村三枝子先笑著說:
「種田家的小姐?」
「是的。」種田梨紗恭敬地回應。
「你可以用這茶碗喝一口試試。」
「啊?」種田梨紗的聲音很大。
眾人都注視著她。
種田母親用手悄悄地拽了拽女兒的袖口,示意她不要大驚小鬼,也不要忤逆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