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七節

我站在學校的屋頂上,眼前是一片水泥地,矮牆的另一邊是冬日無邊無際的黃昏天空。地磚接縫中長滿還沒有花苞的長莢罌粟,淡綠色的莖和葉迎著刺骨的寒風飄搖。

身旁有股溫度,是彩夏。她曲著膝蓋坐在蹲著的我身旁,戴著臂章的手臂恰好碰到我的手臂。

「說不定我比藤島還要笨拙沒用。老實說,我真的很感謝你,不過也許你不大能感受到。所以,當春天來臨時——」

啊啊,這是——這夢是……

是那天彩夏沒有說完的話。

就在她跳樓之前,我倆一同戴著臂章從事社團活動的最後一天。

「當春天來臨?」

那天沒能說出口的問題。如果只是在作夢,我應該也敢問。

「嗯。當春天來臨時,我們一定要把藏在彼此『肚子里』的話說出來喔。」

「不是藏在『心裡』的話嗎?」

「嗯,咦?」

彩夏看著我微笑。

「因為我胸部不夠大,所以要放在肚子里。」

不不,彩夏應該不會說這麼沒品的話才對。自重一點啊,我的夢。

「然後好好把話說清楚,建立起正常的人際關係。」

彩夏伸出食指,用調皮的語氣說著。

「可是這樣說來,感覺好像現在的關係很不正常?」

「本來就不正常不是嗎?」

彩夏抱著膝蓋靠在牆壁上。

「藤島同學到現在應該都還不知道我對你是怎麼想的,不是嗎?我也是一樣。可是我們卻如此地靠近,這樣很奇怪耶。」

是嗎?就算是愛麗絲和我,或是和阿哲學長他們也都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呀。

啊,不過和彩夏可能又有點不一樣。因為我倆的開端是彩夏明確地提出要求並找上我的。若是這樣,我也能……

「——我說得出來。」

「咦?」

「就算不到春天也說得出來。如果是現在……」

因為我打贏了阿哲學長。愛麗絲和彩夏之前都一直擔心我、生我的氣、不想理我,但我還是活得好好的。所以現在我說得出來。

「以前的我只有彩夏一個朋友。若不是彩夏伸手幫助我,我可能一直都是孤單一人。當彩夏對我生氣而差點就不見的時候,我的真的寂寞得不得了。實際上當妳不見的時候,我彷佛只剩下一個空殼。我也不敢相信原來自己會有這樣的情感。」

好厲害,竟然什麼話都敢說。醒來的時候我也這樣告訴現在的彩夏好了。

「——很高興……能夠遇見彩夏。」

我的話語就從這裡被玻璃般的冬季天空吸走而消失無蹤。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彩夏吐了一口氣。

「……就這樣?」

「咦?嗯、嗯……」

我看著略顯寂寞的彩夏側臉點了點頭。這時的彩夏讓我突然有種陌生的感覺,好像哪裡不太對勁。某些地方似乎和記憶中的她有所出入,到底是那裡呢?

「可是,我卻覺得你好像總是對我生氣。」

「沒這回事……」

我把說到一半的話給吞了回去。不知不覺中,冬天的夕陽全都消失,周圍變成了一片漆黑。彩夏的側臉已經沒有一絲快樂的表情。

「你應該老實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生氣,卻每次都裝作不在乎,所以我才會難過。就連什麼事該怎麼處理都弄不清楚了……」

「裝作不在乎的人應該是妳吧!?」我情不自禁地大叫。「妳為什麼要不告而別?妳可以試著跟我說些什麼的呀!居然就那樣一個人跳了下——去……」

我心想:「別再說了!」臉上的傷被自己的聲音弄得很痛。

「對不起……」

彩夏的臉沉沒在黑暗中。那裡已經不是之前夕陽下的頂樓,而是某個狹窄、陰暗的小房間。彩夏的眼神里滿是從她失去記憶後特有的猶豫。

「……我不記得了。我、我大概一直都只顧自己吧……」

她的回答令人感到心疼。我為什麼要問她這種問題呢?而這也是將我捆綁在黑暗角落,將愛一麗絲牽連在這次事件上的最後謎團。

但這種事情——都已經無所謂了吧?最重要的是,彩夏她現在就在這裡。

「但只要現在的我一和你說話,你就會愁眉苦臉的。」

「那和……以前的彩夏沒有關係。只是因為妳在叫我的時候會加上『同學』,態度也很有禮貌,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啊啊,算了啦。這些事都無所謂了,總之……」

「怎麼可以……」為什麼我們就是沒辦法將心裡所想的話坦白說出來呢?「彩夏沒有必要為我努力做任何事。因為妳已經回到這兒了,這樣就夠了。」

「可是!」

彩夏終於將頭給抬了起來,一顆顆閃亮的水珠飛了起來。

「可是我……」

之後的話語開始模糊,我的背部和腹部也開始隱隱作痛,突然感受到整個人被丟進水池般的寒冷,而我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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